他知道,那是盛怀瑜为他披上的。
可即便这样,平日里,盛怀瑜还是同他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
凤阕检御史盛怀瑜向来生性凉薄,冰冷如雪,从未做出半分逾矩之事。
傅良轩不敢惊扰盛怀瑜,因为一旦叫他发现,他便又会拉开距离,以君臣相称。
可他傅良轩想要得从来就不是君臣,而是你我。
盛怀瑜有时候真的很像一株含羞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一碰便要委委屈屈地缩起来。明明只年长傅良夜一岁,性情却同他那冤种弟弟截然相反。
这般一对比,傅良轩竟是觉得傅良夜那般性子还可以忍受。
尽管傅良轩已经尽量不发出声响,可是盛怀瑜还是发现了他。
果不其然,盛怀瑜面上的欣喜之色刹那间尽数敛去,连忙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陛下”。
“嗯?”傅良轩瞧得入了迷,一时竟未来得及收起眸中那满溢的温柔。待到一阵秋风拂过,他方从思绪中惊醒,自嘲地摇了摇头。
盛怀瑜翻身入殿,捡了地上散落的大氅,披上傅良轩的肩膀。
“秋风渐紧,陛下怎地还在外头站着,不怕着了寒。”
“我瞧见握瑾,心里便热得紧,一时竟不觉寒冷。”傅良轩笑着,偏头去瞧盛怀瑜。
盛怀瑜被傅良轩的目光狠狠地烫了一下,畏畏缩缩地收回了指尖,又紧着向后退了一步。
“臣……臣已派了凤阕日日跟着王爷,陛下不必忧心,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不必……不必对臣说这些话。嗯,臣有些困倦了,想……想……”
“握瑾如此紧张做什么,朕,又不能吃了你?”傅良轩轻笑了一声,眉毛高高扬起,转身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便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傅良轩渐渐逼近,盛握瑾步步后退,退到大殿中,退到屏风后。直到,盛怀瑜背脊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傅良轩身后的大氅随着动作落地,两人鼻息交织,一时间盛怀瑜有些喘不过气来。
盛怀瑜低头望着烛光下二人的影子,正亲昵地纠缠在一起。
“陛下!”盛怀瑜声音颤了几颤,傅良轩这次又要如何戏弄他?
陛下从来不是只将他当做一把刀么,他把自己从人牙子手里救了出来,又把自己亲手培养成了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利刃,盛怀瑜以为,自己的使命便是只是如此罢了。
甚至连自己这把刀的名字,都是陛下给的。
盛怀瑜,对于陛下,只是一件用得顺手的刀罢了。
刀的主人会对一把刀产生感情么?盛怀瑜想都不敢想。
“唤我宸翊。”傅良轩蹙着眉,低声喃喃道,眸中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橙色,语气不容人拒绝。
盛怀瑜惊慌失措中对上了傅良轩的眸子,在人漆黑的眼瞳中瞧见了此刻窘迫的自己。
傅良轩的眸子仿佛是个漩涡,盛怀瑜呆呆地望着,眼前闪现出他与人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
街市上人头攒动,他蓬头垢面,像一个牲畜一样被人用绳子绑着,头上插着一根枯黄的草。
他被饿得瘦骨嶙峋,此刻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还要忍受着身旁男人的踢打怒骂。
直到,黑色缎面嵌着金纹的锦云靴闯入他的眼中。他勉强睁开眼睛,如同溺水的人,拼死捉住了那片飘过的红色衣角,顺着人的袍角向上看去,撞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是一位好看的公子救了他。
公子屈膝蹲下,用袖子拂去了他脸上的灰尘,将他头上的枯草拔掉,轻轻捏起了他的下颚。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罢。”
看人眼神在自己面上飘忽不定,傅良轩微微低下头,指尖从人脸侧掠过,轻笑着捏起人的下颚。
“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陛下,不要……不要再戏弄臣了。”盛怀瑜眸子都红了。
“唤我宸翊,朕便放开你。盛握瑾,这是命令,你要违抗圣意?”
盛怀瑜长发凌乱地铺在墙面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凤阕阁主从未被人逼迫到如此境地,偏偏眼前人,他不能、也舍不得反击。
“宸,宸翊。”
“握瑾真乖。”傅良轩抚上人唇角,轻笑道:“我何时戏弄过你?”
“陛下!你该放……”
后半句未能说出口,傅良轩的唇便覆了上来。
他的陛下,吻了一把刀。
盛怀瑜心脏仿佛在一瞬间停跳,却只是片刻,胸口便鼓噪起来。傅良轩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将他熏得晕晕乎乎,盛怀瑜觉得身子好像飘在云朵里,腿也没了力气,他的一切都被陛下掌控在手中。
其实傅良轩原本只是想像往日一般,逗逗盛怀瑜,他很喜欢看握瑾羞愧脸红时的模样。可是不知为何,当呼吸交换之际,他竟然什么都忘了,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直到一阵秋风穿堂,将御书房的雕花木窗“啪”地一声合上,盛怀瑜才得以从这场迷乱中彻底醒过神。
余光中,陛下的手不知何时搭上了他的腰,盛怀瑜只觉得又惊又恼,眸子里霎时起了雾气。他狠了狠心,齿尖儿向下一落。
傅良轩只觉唇上一痛,缓缓睁开了眼睛,舌尖便尝到了丝血腥味。他眸色沉沉,正欲加深这个吻,却便被怀中人推了个趔趄,一时不防,后腰便撞到了案角上。
“嘶——”
“陛下!”
盛怀瑜眸中闪过慌乱,自是未料到自己竟使了这般力气,下意识地便要向前察看,却不小心与傅良轩的目光相撞,终是就近翻出窗子,落荒而逃。
傅良轩揉了揉生痛的腰,轻笑着抚上唇瓣。
原来含羞草被惹急了,也会变成食人花儿啊!
作者有话说:
此章标题有“刀”,但事实上无刀。
哥嫂先发个糖糖嘻嘻嘻嘻。
第28章 丽娘已殁
傅良夜离京这几日,挽月楼照样儿歌舞升平。
他斜倚在美人靠上,手里捧着壶酒,听着眼前的姑娘拨弦唱曲儿。
红尘中的男男女女,酒酣耳热时将承诺轻许,奈何歌宴散后,情意褪却,终是要作鸟兽散的。
也许是因此,伊人素手拨弄出的弦音才如泣如诉,让闻者断肠。
人情薄凉,所有遗憾的情与爱,最终被谱成了曲子,揉进了唱词,最后写进世人闲暇时为搏一乐的戏文里。
傅良夜最爱听戏,若问他为何爱听,他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戏文常常把遗憾写成圆满,才子佳人也多是好结局,虽为虚构的情节,却也能慰藉人心,填满心中那难平之意。
可戏终究是戏,就像梦终究是梦。曲终人散,便如同大梦一场。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梦醒后却空留遗憾。
“姐姐……姐姐唱得虽好,可这戏还是唱得不如阿蛮。”
傅良夜吞吞吐吐地评判着,仰了头,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接进嘴里。瞧见老鸨带着几位姑娘掀开了帘子,唯唯诺诺地凑近自己。
“阿蛮呢,本王……本王怎地没寻到她,她又同我玩儿躲猫猫儿,这回躲到哪里去了?”
老鸨瞧着傅良夜盯了过来,只觉一阵儿心虚,手中不安地绞着手帕,使了个眼色叫身旁的两位姑娘过去好生陪着,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阿蛮姑娘?阿蛮她……许是今夜身子不舒坦……也不知去了哪儿……”
“身子不舒坦,那本王要去看看她,这夜也深了,也当回卧房了。各位姐姐快退下吧,我……我独自去寻她。”
言罢,傅良夜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掀开帘子便要上楼去寻。
老鸨走得一时心急,被桌案绊了一跤,傅良夜忙着去扶,却未料老鸨竟抱住了他的双腿,借势哭喊求饶了起来:
“王爷,别去寻了,寻不到了。”
“寻不到了?鸨母这是何意?”
傅良夜登时同木头一般愣在原地,蹲下身望着老鸨的双眼,扯住她的臂弯将她扶起。待他反应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手莞尔一笑,扯着老鸨的袖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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