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晏西楼跪在晏老将军的棺椁前守夜。摇曳的烛光映照晏西楼的侧脸,他就那般一动不动地跪着,傅良夜看向他,惊诧地发现晏西楼竟然同晏老头那般相像。
同样的眼神,同样挺直的背脊,张狂的傲气无影无踪,晏家公子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又一个晏将军。
晏西楼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老将军归京的第二日,晏西楼便进宫请命领兵支援北漠。
先帝承平而治,理政期间重文轻武,晚年疑心病起,当年跟随他征战沙场的良将也多是狡兔死,走狗烹。而北境战事紧急,新皇刚刚登基,朝中可用良将甚少,已是捉襟见肘。皇帝有意继续扶植晏家,几番权衡后,下旨宣晏西楼挂帅出征,即日启程。
其实那天,他也提了剑,闯进宫里,请求皇兄准许自己随军出征。
皇兄握了佩剑:“你打得过朕,就随你。”
只是不到两回合,他的脖颈上便接触到一片剑鞘的冰凉。
皇兄的剑还未曾出鞘,自己就已经败了。
“为何让晏西楼去北漠?却阻拦我去,哥,你在怕什么?”他瞳中猩红,连唇瓣都在颤抖。
“晏西楼打得过朕,所以朕放他去闯。”
皇兄的眸子里汹涌着连他都读不懂的情绪,让他在那一刻意识到,皇兄早就不是当初的皇兄,原来的二皇子也已经死了。
“你让他去送死,成就你的千秋大业吗……”他的剑从手中滑落,撞到地面上。
“你怎么肯定晏西楼一定会死?你跟着去,才是送死。”
皇兄把剑落下来,温热的掌心抚上他的发顶。
“他会不会死在北漠,你都没必要去。”
皇帝在赌,晏西楼也在赌。
皇帝在用晏西楼来赌他的大泱江山稳固,只不过晏西楼是在用自己的命来赌,赌他能报了杀父之仇,赌他能护佑这大泱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丧命于蛮族之手。
可傅良夜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是知道,晏西楼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而他此刻却只能屈辱地咬着唇,躲避皇帝的眼神,小小的肩头在皇帝掌下不住颤抖。
“臣知道了。”
他跪在地上,自嘲地笑出声。
那一年傅良夜十五岁,这是他第一次在新皇面前自称为臣。
*
泛黄的回忆一下子涌进脑海,傅良夜眸色黯了黯,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些年他几日日练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王爷。接风宴他故意找茬同晏西楼比试,奈何五年之后,他仍旧是败给了晏西楼。
更是败给了皇兄。
真是不甘心!傅良夜枕着胳膊眯起眼。
第11章 傅娇花
温泉水把傅良夜脖颈上露出的白皙皮肤泡得泛起潮红,晏西楼盯着那一片红晕愣了会儿神。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像一朵娇花儿,风吹了一点儿就打喷嚏,水泡了一会儿就泛红,真是矫情。
泉水的温热又唤起了昨夜怀抱的温度,温暖随即又融化了偏见的坚冰。
倒是和当初那个软糯糯的小孩儿不一样了,早年是别人欺负他,现在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要说娇花可真算不上,先不说那握剑的神气劲儿,打起架来也是够难缠的。
傅良夜薄衫下那节若隐若现的细腰适时暴露在他的视线中,勾缠着他的目光。
“扑通。”
小将军心头那经年累月风平浪静的湖水,被贸然闯入的坏蛋投进一颗石子。
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小将军恍惚间听见了马蹄声。
那是十七岁那年,从朝阳中跑出来的一匹意气风发的小红马。
蛮横地闯进了他的心里。
“简直荒唐……”晏西楼暗暗想着,目光黏在傅良夜身上。
等晏西楼再晃过神时,他已经同傅良夜并肩靠在了石头上。
傅良夜以为这厮靠这么近是要揍人,下意识地离远了些。
晏西楼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不提刚刚自己失神因何,反而先发制人,一本正经地问:
“王爷方才盯着臣看什么?”
傅良夜晃了晃神,托着下巴“啧”了一声:
“小将军面如冠玉,没想到啊,更好的都在这身儿衣服下藏着呢。啧啧啧,瞧瞧,这魁梧健壮的上半身!再看看下边儿,哎呦喂~没眼看~怕是你走在街上,都得被姑娘给你掷的果子砸死呢!”
晏西楼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面上添了薄红,在缭绕地水汽下看不真切。
“你……”晏西楼一时竟不知如何还口。
“你你你,你什么啊?晏将军嘴这么笨?”
傅良夜觉得逗晏西楼真是有趣极了,察觉出晏西楼此时的窘态,笑着在空气中比划了一条线。
“喏,不逗你了,是在看你身上的疤。”
“疤?”
这些狰狞的,颜色略深的,凹凸不平的皮肤,是每一次大仇得报后留下的战利品。
晏西楼低眸,指尖抚上肩头的疤痕。
这有什么好看的?看起来还有点些丑,他早就忘记了这些疤痕的存在了。
晏西楼想背过身去隐藏胸前的疤痕,可是他的背后也有不少。
藏不起来。
傅良夜眯着眼睛观察晏西楼的一举一动,忽然踩着浅水处的石头凑近,低头鞠了一捧水,抬手移到晏西楼头顶。
晏西楼抬眸与人对视,冷静地看着傅良夜。
傅良夜笑得一脸猖狂,然后明目张胆地将一捧热水洒在晏西楼的脑袋上。
“冰山脸,看着一点儿也不喜庆。脸绷得这么紧,不会笑一笑么?”
傅良夜嘟囔着,用手舀着水接连往人脑袋上浇。
“没什么好笑的,我为什么要笑?”晏西楼认真回答。
“呵呵,也是哦。”
傅良夜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有一瞬间恨不得自戳双目,朝自己脸上扇几个大耳刮子,叫你嘴欠!
于是他身体力行,开始报复——
晏西楼被气成河豚的傅良夜一捧接着一捧的水浇得睁不开眼睛,此刻只得胡乱摸着,将四处做乱的手腕紧紧扣住。
“那请晏小郎君给本王笑一个呗。”
傅良夜眸子里都带着明亮的笑意,轻浮地伸手勾了勾晏西楼的下颚。
如此轻浮的举动,这人平日里就是这般与人调情的?这样想着,晏西楼毫不留情地把人不老实的手拍掉。
“凭什么要笑给你看?”
“嘶!”傅良夜摸了摸被人拍红的手背,“就当先还一部分救你的人情。你总不能对救命恩人日日顶着个死人脸吧,晏将军,道谢的时候要笑着说才够真诚。”
晏西楼老大不情愿地扯了扯唇角。
傅良夜蹙眉摇头:“罢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来来来,本王教教你。”
“笑是要唇角上扬,露出牙齿。一二三,笑,唇角上扬,露齿。”
傅良夜一本正经地做着示范,晏西楼看着人的动作,着实有些滑稽。
说着说着傅良夜就上了手,去扯晏西楼的脸。
晏西楼不自在得紧,将傅良夜的手拂了下去,侧头避开人的目光,耳尖泛红:
“成何体统?”
“体统是何物?能吃啊?你吃过啊,好吃吗?什么味儿的?”傅良夜一张脸凑过去,眯着眼睛笑。
晏西楼下意识地向后闪躲,直到脊背接触到一片冰凉:
“臣不知道,王爷…靠得太近了。”
傅良夜倒无甚大碍,他一向不拘小节,可此时看着晏西楼吃瘪的样子,只自顾自地仰躺在石头上傻乐个没完……
作者有话说:
ps:口嫌体正直,晏将军其实是个大号醋缸。
第12章 晏虚楼
一柄折扇顺着水流飘到了晏西楼面前,被晏西楼小心翼翼地捞出来。
白皙指尖蹭过被温泉水晕染的扇面,在指腹染上了桃花的粉色。
晏西楼瞥了眼此刻在一旁正开心的傅良夜,犹豫着将残破的折扇藏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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