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怒目切齿,掷地有声,凿在贺长澜的心脏上,砰砰作响。
贺长澜从惊恐中蓦然缓过神儿来,身上各处的伤口忽然震痛难忍,只疼得他全身上下被冷汗浸透,身形竟是摇摇晃晃地有些不稳,索性被身后的士卒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幸免于一头栽入湍急的酆水中去见河伯。
“好啊!那我便等着王爷来取我的命。”
他痛得抽了口气,眉目间露出狰狞,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傅良夜,咧开唇肆意地笑出声,只甩开士卒的搀扶,翻身跃上马背,率余下西南叛军朝酆水南岸退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山坡之下。
远处只余下颗滚烫血红的夕阳,正孤零零、缓缓地被地面吞没。
傅良夜偷偷地攥着晏西楼的手,借着余晖目不转睛地望着酆水对岸。
远山从水雾与云层中隐隐约约显露地出来,此际河水湍急猛涨,纵然他急得火上房,可河水不退、水位不降,无论如何都是徒劳。
两岸仅仅隔着一条酆水,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虎归山。
眼巴巴地看着到嘴的鸭子扑腾着翅膀飞了,着实是让傅良夜这般急性子心有不甘。
可酆水又不像晏西楼那样事事顺着他,人家哗啦啦自己个儿淌得自由自在,管甚么人间的破烂事儿?
傅良夜跃下战马,从河畔捡了颗石块儿,抬手抡了一圈儿,“咻”地一下丢进了浩大奔涌的河水里。
水波荡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片刻后竟是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将他丢出去的石块儿慢悠悠地托举着卷了进去。
“瞧着眼前这酆水,一时半会儿是退不下去了!舟楫怕是也难行!”傅良夜无奈地拍去手心上沾染的尘土,抬眼同端坐于马背上的晏西楼对视,端地是愁眉苦脸,“诶!野兔子跑了,我的大将军,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真的要打道回府了?”
晏西楼盯着酆水对岸,唇畔悠悠地勾出抹笑来。
傅良夜歪着头望着晏西楼眸中的笑意,异常纳闷儿地走到晏西楼近前,抬头疑惑地盯着人左看右看看了许久,而后也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竟是伸手忿忿地拽住了马笼头!
“真是的!忽然笑什么?难不成是在嘲笑我傻?”
他一边闲不住地抚摸着晏西楼胯下战马的鬃毛,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
晏西楼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听了半天,虽然不知傅良夜是在同马说话还是在跟自己说话,但总算听出个所以然来,忙着敛去了唇角的笑意。
望着自家猫儿此刻神神叨叨的模样,他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这厢晏西楼只从衣襟里摸出了西南地形图,蹙着眉头将图纸叠了叠,倾身递给了兀自生闷气的傅良夜。
傅良夜抬眼瞟了晏西楼一眼,只将地形图接到手中,看到人特地叠出的那块儿位置,禁不住抚掌叫绝,一时间茅塞顿开!
“酆水上游,绝山依谷,又是山南阳面,地势略高,视野开阔,是入潼城必经之路!更别说此处隐蔽性强,可谓是攻防兼备,乃是一处绝佳的临时驻军之处!方才我说得什么话,真真是傻死了!”
晏西楼徐徐颔首,冲着叠好的地形图扬了扬下巴,示意傅良夜将其展开。
而后,他望着那张被风吹得窸窣作响的薄纸,噙着笑朝傅良夜耐心地询问道:
“往下看,又看见了什么?”
傅良夜的目光徘徊在地形图上的酆水与白石山之间徘徊经久,搭在图纸上的指尖儿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贺长澜此役大败,定不会善罢甘休,但量他短时间内不敢再向北迈出一步。
此时若是在白石山侧驻军,一方面是以防万一——若是叛军胆敢渡河,大批军马于隐蔽的高处冲杀下来,再辅以万箭齐发之势,必当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又或是待到酆水稍退,大军需舟楫渡河之时,亦可于白石山上就地取材,伐木为舟。
这般想着,傅良夜撂下手中的地图,又转身朝脚下奔腾翻涌的酆水望去,瞳眸蓦然一亮,只朝晏西楼颤声喜道:
“原来如此!亏我看了许多兵法,不过是纸上谈兵,晏将军这般谋略,才真真是让我心生倾慕之意。”
他仰着头朝人笑,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地望着马背上的晏西楼。
只瞧着他这般双目放光,上下打量着晏将军的眼神,方才那话便不像是作假。
“这话儿可是折煞臣了。”
晏西楼垂眸盯着傅良夜那双满溢欣喜的眸子、还有那因兴奋而泛起浅浅红晕的脸颊,竟觉得心尖尖儿好似被云朵轻抚般软软一颤,耳朵尖儿被人滚烫的目光看得红了。
他连忙笑吟吟地移开目光,抬眸望着眼前滔滔不绝的河水,轻笑着朝傅良夜说道:
“叛军虽侥幸逃脱,但终究蹦跶不了几天,如今只需……”
傅良夜扯着马缰翻身跃上了战马,偏头朝晏西楼吹了个悠扬的口哨儿,忙不迭地抢着说道:
“懂了!只需…引—蛇—出—洞。”
作者有话说:
问就是夫妻相。
第99章 魂兮归来
陆漾川立于城门前,指腹摩挲着手里腰牌上篆刻的“谢”字。
他垂眸望着地面上用马皮草草包裹起来的尸首,瞳眸中不由得泛起红意,禁不住敛目长叹一声:
“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如今晚辈仅能以手中之酒,为谢老将军,还有潼城战死的弟兄们送行了!”
言罢,陆漾川伸手取下腰间的酒囊,举目朝战死将士们的尸首环视了一圈儿,郑重地抱拳行了个军礼,随后只将手中烈酒洋洋洒洒地浇在地面上,又仰头将余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他抬手揩去从眼角滑落的泪珠,转身欲向潼城内走去,只闻得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陆将军留步!”
谢岑苒望见正欲进城的陆漾川,急切地朝人呼唤了一声。
陆漾川脚步微顿,循声向南望去,只见谢岑苒正扬鞭向城门处疾奔而来,臂弯里似是揽了一个人,瞧着像是受了伤。
怎么没瞧见晏甄?难不成那怀里受伤之人是……
陆漾川瞳孔骤然缩紧,一时不敢再向下想,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催促着他将目光落在谢岑苒怀里抱着的人身上。
纵然还隔着一段儿距离,但陆将军仍旧辨认出了那受伤之人的身份——的的确确是他那不省心的小徒儿晏夭夭!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
陆漾川心脏狠狠一坠,像是被甚么东西抓了掉了一块儿肉般紧着发疼!
这厢他好不容易等到谢岑苒跑马过来,只胡乱地将手中的红缨枪丢至身后士卒的手中,整个人快若离弦之箭,“嗖”地一下窜到两人身边儿。
陆漾川伸手将昏迷不醒的小丫头抢进了怀里,手忙脚乱地仔细探看夭夭的伤势。
望着缩在自己怀里不住颤抖的夭夭,他后知后觉地用手背在晏甄前额上贴了贴,直接被晏甄此刻的体温烫得心脏猛地一颤,连忙蹙眉朝身后茫然不知所措的士卒吩咐道:
“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叫郎中过来!”
只不过一会儿功夫,古灵精怪的小花朵怎就蔫吧儿成这样?
望着晏甄烧得通红的脸颊,陆漾川索性将身上的外袍扯了下来,将冷得直哆嗦的小丫头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
此刻他也顾不得同谢岑苒说什么话儿了,只抱着夭夭抬腿向城内疾步走去。
“将军!你且带着这小姑娘到我家来,看着小脸红扑扑的模样,这小丫头准是在发热,若是吹着风可不好!”
白发苍苍的老翁见状,连忙将两人招呼进了自家屋子里,只告诉老伴儿把床榻收拾出来,让昏迷的小姑娘躺了上去。
与此同时,随军郎中叶行舟被几个士卒架着肩膀请了过来,只见他忙得脑袋顶儿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只随着脚步一颠儿一颠儿地上下摇动着。
“可是将军受了伤?怎么唤得这般急啊!”
叶行舟背着个包袱马不停蹄地赶来,进门一望见陆漾川,便扯着嗓门儿嚷嚷开。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