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滚烫的泪水滴落至冰冷僵硬的面庞之上,将皮肤上的血渍冲掉,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裹着灰尘的血珠顺着死去将士们的下颚淌下,重重地砸进了被鲜血染深的土地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踪迹,只如同这些人短暂的生命般,逝去的无声无息。
“归来兮,归来兮!”
百姓们摇动着战死亲人的旧衣,颤颤巍巍地立于城门处,一遍遍高呼着他们的名字,替死去的将士们招魂。
听说,这些尸首不久后会被埋葬在渡苏山。
据城中百姓所言,那座小小的山啊,距离潼城不远。
山上林木秀丽,间或有野鹤啼鸣,从山顶向山下望去,便能俯瞰潼城。
死去的孩子们在那里沉睡,也不会太想家。
作者有话说: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屈原《楚辞招魂》
注:魂兮归来,即呼唤死去的鬼魂归来。
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
——唐 张籍《征妇怨》
ps:小苒与裴郎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呜!
第100章 但为君故
柔软的火舌舔舐着循光凑近的飞虫,餍足地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贺长澜懒洋洋地倚在榻上,他刚被人伺候着换了药,这厢正眯着眼睛探出手剪了剪灯芯儿,只见那灯烛上倏地漫上缕白烟,火苗摇曳窜动了半晌,燃烧得愈发明亮。
盯着案几上端放着的乌木匣子,贺长澜的瞳眸中滑过一抹笑意,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唇角也渐渐地向上翘了起来。
他用手留恋地抚过匣子的边缘,仿若要拆开甚么珍贵的物事一般,小心翼翼地把上头的匣盖掀起,轻轻地撂到桌案上,只撞出“砰”的一声闷响。
贺长澜郑重其事地深吸了一口气,用指尖儿缓缓捻起了匣中红布的边缘,垂眸欣喜若狂地向匣子里面望去——未料,仅仅是因了这一眼,就险些吓得他魂飞天外!
“啊!鬼啊!”
贺长澜被骇得惊叫一声,那张丑陋的脸恐怖地扭曲了起来,直接抬手将那方乌木匣子重重地掷到了地上!
“啪—”
一颗头颅从倾斜的匣子中滚落,骨碌骨碌地砸到了地面上。
它在地上跳舞似的转了几圈儿后,摇摇晃晃地立在了营帐角落的阴影里,只睁着那双充了血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贺长澜,干瘪的唇不知为何竟也诡异地弯了起来,似乎在嘲笑眼前人懦弱不堪。
怎会这样?
他清楚地记得割下头颅之前,已经替那老不死的合上了眸子,怎的这会儿又睁开了!
恐惧犹如一条阴冷的毒蛇般缠到心头,无数种恐怖的猜想在此刻在贺长澜的脑海里萦绕不去,他惊恐地环视着军帐中的每一处角落,恍惚间觉得谢凌风的鬼魂就立在他的榻侧,此刻正用那双溢满恨意的眸子望着自己。
贺长澜越想越怕,心脏砰砰乱跳,慌乱地抬眼朝床榻里侧缩了缩,周身止不住地战栗了起来。
他索性直接将榻上的锦被丢了出去,罩在了谢凌风的头颅之上,站在榻上朝着帐外愤怒地吼叫道:
“他娘的,来人!将这老不死的给我丢出去喂狼!”
话音方落,帐门蓦地被一阵夜风掀开。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背脊窜上来,贺长澜登时被骇得汗毛倒竖,连忙捞起了榻侧的长枪,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向前方望去。
帐外响起了兵刃撞击的铮铮声,随后伴着“砰!砰!”两声巨响,两个守卫直接被踹进了军帐里,正痛苦地捧着被踢疼的小腹,呻吟着滚到了贺长澜的脚下。
“何人竟敢擅闯军营!莫不是活够了?”
贺长澜瞳眸微缩,忿忿地将脚边儿的两个废物点心踢开。
河水暴涨,晏西楼今夜渡不过酆水。
可如今这夜半闯帐者又是何人?
竟能悄无声息地潜进军营,能有这般能耐的人,他当真是猜不出是谁。
这厢贺长澜正欲提枪去会会那闯帐之人,未料帐外却忽地传来了几声粗声粗气的嘲笑:
“贺长澜,西南军不养废物,我听说你打了败仗,还以为你会改改那副刚愎自用的性子,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厮竟然还敢耀武扬威?”
听见军帐外熟悉的话音,贺长澜稍稍愣了愣神儿,片刻后恍然笑道:
“我当是谁?竟是世子爷!怪不得能轻而易举地进营,原来是自己人啊。”
“少说屁话!今儿个小爷可没工夫同你叙旧,老子是来兴师问罪的!”
怒吼声愈来愈近,可不知为何,这人宁可在帐外扯着嗓子喊,就是不愿意进帐。
“大泱那狗皇帝派晏西楼率五万大军意欲进驻西南,而我西南军不过两万,如何能敌众?”
“如今我屠了潼城守军,已算是大功一件!选择弃城而退,是为了养精蓄锐、保存兵力,世子怎么连这些都不懂?”
正说着,贺长澜适时地顿了顿,只启唇朝帐外问询道:
“今夜我方派人向西南王求援,世子来得倒是快!如今深夜来此,带来了多少援军?还有,夜里风寒,世子与其在外头受冻,不如进帐陪我坐坐。”
帐门被一只手粗暴地掀开,只见一胡子拉碴的壮汉闯了进来,只握着手中的长刀朝贺长澜怒目而视。
此人正是西南王傅准的大儿子——傅慎。
“锦被下是什么?”
傅慎抬眼在帐中环视了一圈儿,目光落在地面上鼓囊囊裹成一团的锦被之上。
他好奇地举起长刀戳了又戳,蹙着眉头抬头疑惑道。
“锦被之下?自然是人啊,是我藏的人。”
贺长澜唇角狡黠的勾起,眯缝着一双狐狸眼,别有深意地回答道。
“呸,你个贱骨头!打了败仗,竟还有脸找女人寻欢作乐?”
傅慎牛眼一转,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只当那锦被下藏了个美娇娘,当即便不由分说地举起长刀朝那被子砍去。
贺长澜也不阻止,唇畔噙着抹笑,只悠哉悠哉地背过手去,静静地等着看傅慎的笑话。
这厢傅慎将锦被里的棉花砍得漫天飞舞,却迟迟砍不到甚么东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气喘吁吁地抱臂思忖了一会儿,总算意识到了方才那话是贺长澜故意蒙骗自己。
思及此处,傅慎登时恼羞成怒,气得脸红脖子粗,张嘴便欲朝人破口大骂一顿。
“啊嚏!”
奈何这胖子一口气喘得太长,竟是将碎棉花直接吸进了鼻子里!
此刻傅慎只觉得嗓子眼儿、鼻子眼儿里俱是一阵钻心的痒痒,他猛地耸动了几下肩膀,算是做了个预备动作,紧接着结结实实地打了个足以响遏行云的大喷嚏!
许是觉得脸上面子挂不住,这厮当时便惹了个大红脸,直起腰来指着贺长澜怒喝道:
“贺长澜,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玩儿我?”
贺长澜仰着头大笑出声,只探出了手中那柄红缨枪,用枪尖儿拨开了那堆被砍得零零碎碎的棉絮,露出了谢凌风那颗死不瞑目的可怖头颅。
“喏,这便是我藏的人啊!是世子眼神儿不好没看见,这可怨不得我。”
说着,他嫌恶地将那颗恐怖的头颅戳到了傅慎面前,随后悻悻地移开了目光,胆颤心惊地朝旁侧看去。
“这是什么东西?”
傅慎蹲下身子仔细一看,胳膊上顿时鼓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如同见了甚么洪水猛兽般紧着咽了几口唾沫,被谢老将军的那双眼睛骇得直接栽坐于地。
待到他好不容易从惊吓中缓过神儿来,坐在地上颤声朝贺长澜怒骂道:
“呸,晦气!贺长澜你他娘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把这颗脑袋裹在被子里做什么?”
贺长澜长眉一挑,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来。
他不屑地瞟了傅慎一眼,自顾自地转身坐回榻上,伸手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移到唇边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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