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西楼似是发觉了身后有人过来,凌厉的目光猛地向后瞥去,只见来人是傅良夜,瞳眸中的戾气骤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遮掩的欣喜之色。
他忙着收了枪,抬手揩了揩额间的汗水,快步走至人身侧。
“清鹤可真是精力充沛,竟是不知疲累,深更半夜在这儿耍枪。”
傅良夜抬眼瞥着人额上渗出的薄汗,微眯着眼睛靠在一旁的假山上,点点头饶有兴味地品评道。
晏西楼眉眼弯了弯,眸中浮上了一抹温润的笑意,那目光温柔,今夜的月色与其相比,都要逊色三分了。
“方才我分明瞧见你房内灯盏已熄,这会儿怎么醒了?”
见人衣衫半敞,晏西楼忙着帮人拢了拢衣襟,抬眼撞上了傅良夜的目光,不由得同人相视一笑。
“清鹤竟站在房外观察我睡没睡么?真是有心了。”
傅良夜伸手将长枪从晏西楼手中夺过来,握进手里掂了掂,弯起了一抹促狭的笑,“可惜清鹤的心思没用在正地方,你可知我本歇得好好的,可就是被你舞枪的动静给吵醒的?你可千万要负责呢,要知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晏西楼闻言挑了挑眉,心知傅良夜是故意同他说笑,却也并不戳破,只抬手轻轻抚上人的唇角,眸中含着笑意,“这叫臣怎样赔罪才好,无意中竟犯了如此大错。”
傅良夜撇了撇嘴,只伸手把凑上来的人推开,将那柄长枪重新掷进人怀中,扯了扯肩头.滑.落.的外衫,朝着人扬眉笑道:
“赔罪倒是不必,只不过这一路在马背上颠簸,累得我腰.酸.腿.软的,需要清鹤来帮我按一按,方可睡得着呢!”
他就是这般恃宠而骄,晏西楼也总是喜欢满足他所有的无理取闹。
晏西楼坐在榻沿儿,当真是信了傅良夜的信口胡诌,伸手在人肩膀和腰间试探着锤按,感受着指尖下的身子渐渐放软,懒洋洋地像条长虫一样瘫在锦被上。
“哎呦,清鹤轻.点儿.。”
傅良夜软踏踏地趴在榻上,舒服地迷蒙着一双丹凤眼,侧着头端详着晏西楼被烛火染得暖黄的侧脸,美滋滋地弯了弯唇。
“这样可还行?会不会痛了?”
晏西楼减轻了手上的力度,关切地问询道。
傅良夜餍.足地“嗯”了声,被人这般一问,心里忽地生出了那么一丁点儿愧疚之意,只讪笑着握住了晏西楼的手腕儿。
“舒服不少了,清鹤歇歇罢,换我给你按按。”
未等晏西楼出言拒绝,他便从榻上迅速地爬了起来,抬手去揉人的肩膀。
晏西楼也是有些疲累了,只轻笑了一声,便任人蹂躏,在昏黄的烛光中缓缓地阖上眸子,闭目养神。
他很少将疲惫的一面展现出来,装得像一个刀枪不入的大英雄,实际上就算累得像狗熊一般,也不会跟人吱一声,真是气人得很。
傅良夜听着晏西楼被自己按.得直哼.哼,就能猜到他倒底有多累了。
“行军时我日日伴你身侧,见你时常便要背着人吞一颗丸药,可是因了你身上的寒毒的缘故?你…可还会有痛楚?”
傅良夜望着晏西楼的后颈,趁着此刻空闲,犹豫着将藏了许久的疑问说出口。
“吃了药,便无大碍,并不会如初时那般痛苦,倒也不必过度忧虑。”晏西楼心下微微一颤,缓缓地睁开眼睛,“怎么忽然问起此事?”
晏西楼向来隐忍,若是他说有一点点痛,那便是很痛了,傅良夜心底知晓,却还是因为人的安慰轻舒了一口气。
“白日我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他说冀州有一位神医。入夏时冀州大疫,那些得了疫病幸存的百姓,都是被柳郎中的草药治好的,我想…兴许他能解了你的毒。只不过那郎中如今被山匪捉了去,生死未卜。不过听闻那山匪也是有求于他,想必不会遇险。”
“无妨,你不必担忧我的身体。那位柳郎中,我也有所耳闻…看来要尽快平了那山头才好。”
晏西楼静静地听着,闻言轻轻握住傅良夜的手,将人拽到自己身侧坐着。
傅良夜弯唇笑了笑,而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般,面色严肃了些许,“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件事儿怪得很。当初李禀恒上奏冀州起尸,那折子皇兄给我瞧过,本以为那是无稽之谈,可未曾想确是有此事发生!”
晏西楼神色微凝,启唇沉声道:
“我从李禀恒那处也听得此事,心觉蹊跷。”
“那孩子还同你说了什么?”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问道。
“倒是再没说什么。只是百姓口中传言,称此为‘天谴’,这倒是令我疑惑,小虎子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些‘活死人’,无一不是因疫病死去的人。”
傅良夜蹙着眉头细细琢磨了一阵儿,蓦地睁大了眼睛,按着晏西楼的肩膀晃来晃去,一脸惊讶道,“难不成同这疫病有何关联?”
晏西楼被人晃得有些迷糊,只笑着将傅良夜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安抚似的揉了揉人的后脑勺儿,“好了好了,你先别着急,这些事儿以后再说。无论如何,都要先平了匪患。”
傅良夜被人按在榻上老老实实地躺着,乖巧地颔首,表示认同。
他安安静静地在榻上平躺了一会儿,而后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急不可耐地侧过身,握着人的腕子道:
“既然欲平匪患,可此处山势崎岖,那些山匪得知近日大军入驻冀州,定是不敢再作乱。只是其藏身之处易守难攻,兵士又对山中地势不甚熟悉,若是硬打上去,怕是会损伤惨重,你可想好了应对之法?”
晏西楼闻言沉吟了片刻,抬手扶了扶额头,似是也在思索此事。
傅良夜瞧出了其眉目间的疲累,一时有些心疼,忙不迭地转言道:
“平匪不是一朝之功,需要仔细谋虑才是。现在当务之急……”正说着,他忽地一下直起了身,拽着人的衣襟便往下拉,“现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养精蓄锐,先好好儿睡上一觉!”
晏西楼被忽然“诈尸”的人吓了一跳,一时不防,只被人拽着,一同跌进绵软的锦被里。
“我累了,要清鹤陪我睡。”
傅良夜眉眼弯弯,笑着去摸人的手,却被晏西楼反守为攻,主动握进了温热的手心里。
“你的手怎的总是这般凉呢?是穿得少的缘故?”
晏西楼攥着傅良夜冰冷的手,缓缓地移到自己的心口处,让人从衣襟处探进去,帮人暖暖地焐着。
“嗯,我的手总是冰凉。不过有清鹤在就不怕凉了,因为你会帮我焐暖。”傅良夜的手被晏西楼的体温一点点焐热,连带着整颗心,都被人捧在手里珍惜地焐着,“如果清鹤觉得冷了,我也会帮你焐焐,可是你冷的时候,总是不说。我也可以做你的人形小火炉。”
“你……”
闻言,晏西楼微微侧过身,指尖温柔地抚上了他的侧脸。
傅良夜轻笑了一声,掌心覆上晏西楼的手背,轻轻地拍了拍。
晏西楼的瞳孔小幅度地移动着,傅良夜知晓,那是晏西楼在细细地看着他,用那双惹人心悸的眸子,用他滚.烫的目光,透过灵魂深深地望着他。
傅良夜从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个影子模模糊糊的,沉醉地溺死在那方温柔中。
此刻无需多言,一切爱意只藏于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明】唐寅《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
第59章 垂纶下饵
云衔山腰——
“呔,这天儿也太他娘的热了!”
赤膊男子忿忿地冲着山下啐了一口,摘下腰侧的水壶龙吸水般仰头猛灌了一通,方才晃晃脑袋缓过劲儿来,斜眼睨向身侧同样大汗淋漓的同伴,抱怨道:
“也就是咱们两个倒霉催的摊到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你说说,若是下山寻不着那救命的药材,请不到高明的郎中,咱可不得提着脑袋回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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