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少游道,他们这种来参考的童生一般会在院试地点附近有专门给外地学子的便宜屋子住,加上他之前的盘缠和晏辞借他的银两,吃住问题应该就解决了。
晏辞点了点头,决定先将卓少游送过去。
进了城之后,马车便再也行不快了。车窗外面的声音自从进了城门之后便没断过,卓少游和顾笙两人都朝着车窗外看,晏辞也跟着掀起车帘,眼见街边店铺鳞次栉比,足够三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官道上人烟稠密。
白檀镇上唯一挂了“正店”牌匾的饭店在这里遍地都是,低于三层的店几乎看不见。而在白檀镇上几乎没有的金银首饰铺子此时在街边一个挨着一个。
隔着几个店,便能看到路边搭建的高高的望火楼,望火楼旁边有专门供路人休息的亭子,三三两两的行人在亭子里下棋或是听说书人讲书,不时有拍手叫绝声传来。
商贩在街边大声叫卖声,人群中僧侣的低声吟唱,私塾里学子的诵读声,混杂着几条街外高高的楼子里妓女们隐晦的打情骂俏声,形成一种独属于繁闹市井的声音。
顾笙何时见过这等景象,他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拘谨地不敢全部拉开,好奇地朝外观望。
晏辞无奈地笑笑,继续低头看着手上的契书。
忽见卓少游突然指着车窗外面一个方向道:“晏兄,快看!”
晏辞挑开窗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越过街面店铺,在远处重重楼阁之外,烟波浩渺的胥河边上,耸立着一处楼阁,屋顶层层错落,翼角嶙峋。
那楼阁便坐落在江边一处小丘之上,楼阁之下椿萱并茂,呈郁郁葱葱之势。
从下到上一一数来,竟然有九层之高。
晏辞仔细看了那楼几眼,刚开始还以为是哪处寺院的钟楼,但看着又不像,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见卓少游目光粲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楼阁,面上一派向往。
他又回头看了看顾笙,发现顾笙也看着那楼阁,虽然脸上没有卓少游那么激动,但是也是若有所思。
他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浅薄:“...那楼怎么了?”
顾笙闻言一怔,接着笑眯眯:“夫君,我以前听听爹爹说过好多次,胥河河岸有一处很有名的楼阁,叫做‘登云楼’,是天下读书人争相参拜之所,想来就是这个了。”
晏辞依旧一头雾水。
登云楼?
卓少游怔怔地看着那楼,眼底的兴奋之色越加浓重,感叹道:“有朝一日能亲眼得见此楼,小生此生无憾矣。”
晏辞被这两人的反应弄得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那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除了样式漂亮些,风景好些,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卓少游转了过来,眼睛亮亮的:“晏兄有所不知,那楼原本不叫‘登云楼’。因为其所在地方,隔着胥河对岸便是秀岳峰,它原来的名字叫做‘望岳楼’。”
晏辞合上手上的书册:“所以为什么改名为‘登云楼’了?”
一说到这个,卓少游顿时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讲述起来:“因为当年沈澜以解元之身赴京赶考,正好路过胥州的望岳楼。彼时他刚得了解元,一时兴起上楼远眺,并当场写下了一首诗。”
“登台佳气郁苕峣,云树层层倚碧霄。起我平生怀古意,望中明月满前朝。”
他声情并茂,语调抑扬顿挫地把这首诗背了一遍,完后一声感叹:
“写完这首诗后,他北上赴京,一举夺得当年春闱的会元,同年四月,殿试之上赐进士及第,成了大燕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从此这楼就成了天下所有读书人慕名之所,并且取了他这诗前两句的首字,改名为‘登云楼’了。”
晏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元及第,古代所有人读书人渴望的最高荣誉,好比武将之于封狼居胥,文臣之于礼谥文正。
的确够厉害的,不过...
“沈澜是谁?”
此话一出,车厢内两人同时转过头看他。
晏辞看着卓少游惊讶的目光,就连顾笙都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顿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浅薄了,根本就是无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以前没出过镇,不太知道这些...”
卓少游还没开口,顾笙已经忍不住道:“夫君,沈澜就是当朝的丞相啊。”
“沈澜沈楚云。”卓少游念着这个名字,目光炯炯,“他就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目标...我什么时候也能,也能...”
他话音减低,都忘了用“小生”自称。
然而看着远处登云楼的重重楼顶,目中的神采愈发通明,仿佛自己便是故事中身在楼上,挥笔写下传诵天下的名句,而后掷笔入京,金榜题名,一步登上天子堂的少年。
面上意气风发之色,与先前赔不起碗碟钱被店家骂的抬不起头的穷书生判如两人,几乎让人忘了他还是个身穿寒酸衣袍的童生。
离解元,会元,状元以及三元及第还有遥不可及的距离。
晏辞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正要开口鼓励他早日金榜题名,实现抱负。想了想感觉光考状元不够,于是真诚道:“祝你早日考上状元,实现抱负,争取尚公主。”
卓少游本来正注视着登云楼做梦,听到他的后半句,脸一下子红了。
“晏兄,晏兄。”他低下头嗫嚅道,“小生,小生没想过尚公主...”
“...”
...没想过尚公主,所以是想过考状元?
小书生,你想的挺远啊。
第147章
晏辞要去的北康坊,就在胥州城的东北角,临近北城门的地方。
他送走了卓少游,并且给他留了一个地址后,便让阿三驱车前往此处。
因为先前晏老爷只在胥州待过几年,这处房子便是当时购置临时居住的,规模不大,但是容纳他们几个人倒是绰绰有余,原本是一直租出去的,直到年前为了给他们留地方,这才收了回来。
北康坊的屋子在北大街和东大街交接的坊间,往南便是热闹的集市。
除了主屋和耳房,还有两间厢房,前院有马厩和供下人们居住的后罩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房子虽然比不上白檀镇的晏府华丽,但好歹该有的家具都有。就像别人说的那样,胥州这地方寸土寸金,能有个房子已经不错了。
阿三将马车上的货物卸下搬进屋子,屋子明显有段时间没住人了,家具和地面上已经落了一层灰尘。晏辞这次来本来就没带什么人来,正准备几个人一起收拾下屋子,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晏辞闻声走出,因为之前搬东西的缘故,大门没关,他正看见一个穿着深色的家仆模样的少年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一辆朴素的马车,几个穿着同样衣服的仆人站在车前。
他略微惊讶,眼见那小仆身上虽是家仆的服装,但一眼见到便知布料上乘,衣形更是裁剪得当,眼见着竟是比白檀镇某些富贵人家穿的衣服都要好。
那小仆恭敬地站在门外等着,见到晏辞,似乎知道他的身份,上前行礼道:
“公子,小人是秦家的家仆,老夫人听闻公子已经携夫人到了胥州,特命小人立刻来接公子和夫郎去府上,今晚在府上备宴招待二位。”
晏辞暗自忖度:这么快?
看到晏辞略有些惊讶的声色,那仆道:“公子无需惊讶,是先前城门都指挥使看了公子的路牒,才特遣人去府上告知主人公子入城之事。”
晏辞仍有些迟疑:“可是在下一路风尘,尚还没有沐浴更衣,就这样去贸然拜访,恐怕会失礼。”
小厮笑道:“主人家已料到公子的顾虑,并且担心公子初来乍到人手不够,所以遣了几个小奴过来服侍。”
他微微侧身,让身后几个年轻的奴仆鱼贯而入,拿着屋里原有的,或是自行带来的器具,各司其职,不一会儿就将屋子打扫干净。
打扫完屋子后,又将他们带过来的物什按分类摆放整齐,一直到服侍两人着装整齐,方才放下手中的物什,像进来时那样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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