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儒雅随和的书卷气,使他即使被塞在人群之中,也不难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这人相貌颇为温润清秀,五官算不上多么出众,组合在一起却让人看着很舒服。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晏辞莫名其妙想到刚才的话本。
大概就是,这人生着一张话本里那种,容易被狐妖鬼魅看中的,年轻温和的书生脸。
“你怎么在这洗碗?”晏辞揭开下一口锅,随口问道,“勤工俭学?”
那书生闻言有些尴尬:“说来惭愧,小生刚才吃面时不小心打碎了店家的碗,因为身上的钱两不够赔碗碟,所以店家让小生在这里洗碗,以此抵消损坏的碗碟钱。”
打开下一口,里面就是热腾腾的白粥,听了这话晏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羞赧,果然一副十分抱歉的样子。
他一边往碗里盛粥,一边道:“你摔了他几个碗?”
书生说就一个。
“一个碗,一碗面,顶多不过五十文,你怎么洗这么多碟子?”他看了看旁边堆成山的几桶碗碟,又看了看那依旧一脸惭愧的书生,奇道。
那书生闻言忙解释道:“啊,兄台误会了,店家说小生摔碎的碗是祖传的,所以价格昂贵...”
晏辞差点笑出声:“如果这碗真的是祖传的,他怎么还敢拿出来盛面用?”
书生听完他的话踌躇着说不出话来,许久道:“兄台说的在理,可是小生已经答应了店家将这些盘子洗完...”
他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又转了回去,脚下那堆碗碟怕是得洗一晚上才能洗完。
晏辞觉得此人很有意思,靠在灶台上,端起碗喝了一口:“你是去赶考的?”
那书生又转过来,面朝晏辞回答:“小生正是去胥州参加院试的童生。”
他似乎有个习惯,跟人说话时必须把手头事放下,正视着人说才行。
晏辞虽然对科考没有什么了解,但也知道院试就是考秀才的,一般在府城或是州府由地方学政主考,考过了就从童生侪身为秀才,相当于开始走上官途。
晏辞又从锅里盛了一碗粥加了些许白糖,笑道:“那你洗吧,我先不打扰你了。”
结果他刚刚踏出门槛,门扉尚未合上,一阵碗碟破碎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巨大的响声震得厨房微微震颤。
第144章
晏辞惊愕着还没回头,一阵脚步“蹬蹬”声就从前院传了过来。
只见福来手提着扫帚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后厨的门,晏辞顺势往里一探头,只看见那书生站在一地碎瓷中,目瞪口呆地拿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桶,剩下的零星几个完整的盘子孤零零躺在木桶底。
“你...”福来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攥着扫帚把的手青筋暴起,好似下一刻就要冲进去咬人。
当然最为惊慌的还是里面的书生,整个人呆若木鸡。
“小,小,小生...”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面红耳赤地看着门口的人,慌乱地解释道,“小生想把桶抱上桌子,这样方便清洗...这才...”
他声音越来越小,福来愤怒地跑上去狠狠推了他一把,直将他推了个趔趄,差点摔在碎瓷堆里。
福来指着他连珠串地骂了一番:“我让你刷碗抵饭钱,不是让你找事的!你成心的是不是?你是扫把星转世吗?!”
那书生脸涨得通红,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辱骂过,连辩解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地干巴巴解释道:“小生真的不是有意的...”
“碎了这么多碗,你必须赔给我!”福来不依不挠,扯着书生的袖子,“赔不起?赔不起就跟我去见官!”
那书生一听去见官,急忙道:“小生,小生一定赔!”
他伸手到怀里去掏钱,掏了半天,又掏了掏袖子,只翻出来十枚铜板,顿时面露窘色:
“这,店家可否宽限几天?等小生考完回来,一定回来做工赔偿店家的碗碟。”
福来一听眉毛倒竖:“呸!你要是半路跑了怎么办?我上哪找人去?!不行,你今天必须赔给我!”
书生嗫嚅道:“可是小生还要去参加几天后的院试,若是迟了...”
“连个碗都刷不好,还去考试?”福来斜着眼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我看你这蠢笨样子,就算去了也考不上!”
这话便说的有些过分了,那书生一下子面红耳赤,晏辞看出来了,这回不是被羞的,这回是被气的。
他睁大眼睛:“小生苦读十余载,日日夜夜寒来暑往不敢有丝毫懈怠,店家怎么能这样说我?”
“就你这样,还去赶考,考个屁!”
那书生闻言被气得不轻,似乎从来没有与人这般争吵过,然而因为自己理亏,只能硬着头皮道:
“小生真的只有这么多了,小生愿意立字据画押,等到考完试,一定回来店里...”
福来不依不挠,突然眼尖地指着他的脖子:“那是什么?”
书生还没反应过来,福来就手快地将他露在衣领外面的一截红绳扯了出来,那绳子质量很差,一扯就断。
福来把他脖子上的物什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见是一个成色一般或者说很差的观音玉佩:“读书人还撒谎,不是说自己没钱吗?这不是有东西?”
书生本来站在原地不敢说话,这厢眼见东西被抢一下子急了,声音都高了起来:“这个不行,这个不能给你!”
福来自然不肯还他,两个人眼看就要再次争执起来,晏辞终于开口了:“你们。”
福来回头一看,见是白日里他看不上眼的公子哥,站在这里看了许久热闹一直没有说话,他“哼”了一声:“这人摔坏了我的盘子,还厚着脸皮赖账,不想赔我!还自诩读书人呢!”
“小生没有!小生自幼熟读圣贤,一直奉行言必有信,期而必当之理,怎么敢赖账?”
“你说的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福来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这玉佩根本不值几个子,还不够我一半的碗碟钱,剩下的你这几日就给我留下做工。”
书生想与其讲理,没人听他的话,想上手抢,更没那个本事,于是在原地急得直跺脚。
终于,他看向一直安静看着他的晏辞,干巴巴地求助道:“兄台,兄台,这玉佩对小生很重要,真的不能抵卖。”
“那你身上可有其他值钱的物什?”
书生欲哭无泪,红着脸嗫嚅着说自己本就家境贫寒,去赶考的盘缠都是村子里的乡亲们一起给他凑的,如果自己因为被留在店里做工而耽误了院试,根本无颜回去见翘首以盼,等待听他好消息的乡亲们。
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似乎真的很委屈。
晏辞这人最见不得人哭,无论是男是女还是哥儿,于是对福来道:“店家,不如你就宽限他几天,他这玉佩暂时抵押在你这里,等他考完试回来再做工相抵也不迟。”
福来反唇相讥:“这位客官,没必要多管闲事吧?他说很重要就很重要?我看他就是想赖账,他要是跑了我去找谁说理!”
眼见他不肯让步,晏辞摇了摇头:“你若是这么咄咄逼人,那我就得帮他说几句话了。”
“刚开始他只是打碎了个碗,你却让他把店里所有的碗碟都清洗一遍来抵,这样做也不太妥吧?”
福来的眉毛扬了起来,语气不善:“他衰成这样是他没本事,你要跟这书呆子合伙欺负我不成?”
晏辞笑了:“自然不会。说到底若不是你非要留他在这洗这么多碗,他也不会失手打碎这么多碟子。你继续留他在这清理,就不怕又多出什么事端来?”
他这样一说,福来果然迟疑了一下,看着垂头丧气的书生:“那怎么办,他连五十文都掏不出来,我还指望拿出银子赔这么多碗碟?”
晏辞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吧,你这些碗碟多少银两,我先替他垫上,这院试三年两次,他千里迢迢来此再耽误了考试,总不好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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