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狼吞虎咽的贺代光抽空点头,心想褚归长得斯文胃口也斯文,一个馒头一碗饭,真好养活。
饭后闲话了一会儿家常,三人回了小土房,贺岱岳的屋子许久未住人了,得好好打扫一番。潘中菊帮不上忙,坐在堂屋指挥贺岱岳。
“凉席在你柜子顶,你烧锅热水烫一烫,晒到院子里去,蚊帐在我屋的衣柜里。床上铺的稻草潮了,正好上个月收了稻子,你跟你杨叔说一声,上草垛子那挑几个新稻草,挑二十个吧,铺厚点,当归睡着舒服些。”
贺岱岳一口一个好,他从柜子顶取下凉席,进了潘中菊卧房,径直打开抽屉,果然从里面翻出了一包味道刺鼻的灰色粉末。
上辈子的老鼠药。
褚归与贺岱岳对视一眼:“找地方挖个坑埋了吧。”
说干就干,贺岱岳拿了放在墙角的锄头,将老鼠药埋在了屋后的竹林里。
两人处理完老鼠药,贺代光挑着一桶水进了院子,贺岱岳家没水井,潘中菊用水经常是他帮忙挑的,反正离得近,潘中菊一个人,挑上一缸水能管四五天的。
尖锐的哨声响起,是上工的信号,潘中菊下意识站了起来,迈出一步后悻悻摸索着坐下:“谢谢代光了,你赶紧上工去吧,让岱岳来挑。”
贺代光瞅瞅贺岱岳的腿,再瞅瞅褚归瘦削的身板:“没事叔娘,我两下挑完了不耽搁上工。”
水缸填满,贺代光提着空桶,小声跟贺岱岳说道:“水用完跟我说,我悄悄地挑。”
锅里的水烧开了,贺岱岳灌了两壶,晾了一茶缸。他提溜着洗衣服的大木盆放到灶台边,凉席卷着竖在木盆里,他扶着,褚归舀热水从上往下一遍遍地淋,直至淋透。
蒸腾的水汽熏红了褚归的脸,他热得汗流浃背,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早干完早收工早洗澡。
“你在家歇着,我去找杨叔拿稻草铺床。”贺岱岳摸了摸褚归的脸,“放心,我会喊人帮忙的。”
旧稻草抱到院子里晒干做柴烧,新稻草一层层交叠着铺在床板上,最后铺上晒干了水汽的凉席,用冷水擦两遍,挂好蚊帐,完活儿。
褚归按按凉席,感受了一下手感,窸窸窣窣的,还行。
接着整理行李,贺岱岳的衣柜里一半的空间放了秋冬的被褥,另一半如今被两人的衣服填满,褚归的医书只能暂时搁在箱子里。
“回头我给你打一个书柜,跟你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书柜。””
中午褚归必然是没吃饱的,贺岱岳跟他一样,以他的饭量,若是敞开了吃,大伯娘估计得心里滴血。
潘中菊在自留地里种了菜,每年分的年猪肉,潘中菊会用盐腌了,一部分挂在灶台上熏腊肉,一部分挂在屋檐下做风吹肉。她生性节俭,尽管贺岱岳经常给她寄钱,她依然舍不得多花。
房梁上的肉成色有深有浅,明显不是来自同一年,杂物房的大木桶里干豆角、干萝卜、豆子装了好几个麻袋,靠墙一溜烟的泡菜坛,酸萝卜、酸豇豆、泡姜、泡辣椒、咸菜头……林林种种不胜枚举。
在无数人拉饥荒的年代,潘中菊攒下如此多的粮食,可见她平时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贺岱岳家的厨房顶冒出了炊烟,他挑了块瘦肉多的风吹肉煮熟切片,跟藠头炒了。褚归闻到味,吸了吸鼻子。他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身上带着淡淡的香皂气息,是他在医馆用的那种。
安书兰给褚归备的日用品,够他连续不间断地用上三个月。
“能吃饭了么?”褚归望着锅,语气诚恳,“我觉得你的厨艺好像进步了。”
“马上。”贺岱岳爆香蒜末,道出其中缘由,“我在医馆闲着的时候跟芳嫂请教了几招。”
褚归瞪圆了眼睛,神情越发期待:“我拿碗筷!”
张晓芳教贺岱岳时说过一句话,只要贺岱岳肯用心学,按照她教的步骤,炒出来的菜再差也有三分。大火爆炒小火焖,炖汤加水一气呵成,爆炒要快,焖煮要慢,炒熟放盐,锅边淋酱油提色增香……
贺岱岳牢牢记住,做的过程中虽然波折了一些,但成果似乎不错。
“好吃!”褚归对贺岱岳竖起大拇指,风吹肉咸香四溢,贺岱岳煸出了肉里的肥油,激发了藠头本身的风味。原来贺岱岳做饭不是没有天赋,而是缺少一个好师傅。
潘中菊尝了口肉片,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好吃,第二个念头是贺岱岳莫非被部队调去当了火头军?否则贺岱岳在部队天天吃食堂,上哪学的做饭?
“一个做菜特别厉害的人教我的,他们祖上是宫里的御厨。”贺岱岳含糊了张晓芳的身份,“妈你尝尝我烧的茄子。”
茄子费油,贺岱岳到底缺乏经验,油放多了,吃着腻嘴。潘中菊丝毫没嫌贺岱岳浪费,她攒那么多东西,不就是给贺岱岳留着的吗,一两勺油而已,吃完了她接着攒便是。!
第41章
贺岱岳他们吃完晚饭,村里人陆陆续续下了工,他们扛着锄头挑着担子,三五成群地走着,嘴里谈论着贺岱岳母子与褚归,间或夹杂着感慨,贺岱岳多好的前程啊,可惜了。
“那褚医生年纪轻轻的,能有真本事吗?”村头蔡大家的婆娘言语中带了七分怀疑,她咋瞧着不太靠谱呢。
“年纪轻轻怎么不能有真本事了?人褚医生从京市来的,会骗我们不成!”回话的是王二家的媳妇,她男人身体不好,干不得重活,家里四个孩子张嘴要吃饭,日子过得格外紧巴,如今杨桂平把潘中菊养的牛划给了她家,一天能多挣六个公分,眼见有了盼头,她绝容不得人说褚归的坏话。
褚归是杨桂平亲自认可的,说褚归坏话,等同于质疑杨桂平的人品。
“你懂什么,成才跟我说了,早上褚医生走的时候,卫生院的主任跟医生一直把他送到大门口,态度别提多好了,褚医生要是没真本事,卫生院的人能那样?”支书媳妇抬着下巴道,“人褚医生放着京市不待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谁要是敢传闲话到褚医生耳朵里,到时候把褚医生气跑了,谁就是全村的罪人!”
身为村支书的媳妇,张红说的话也比一般人有分量,她看得长远,褚归对困山村的意义不仅仅是多了一个治病的医生那么简单,他更是村里第一个真真正正的文化人。再说了,村里办卫生所,褚归总得找一两个人打打下手吧,打下手总能学到点东西吧。
所以凡事不能单看表面,他们村必须把褚归留住了。
借着夕阳,褚归围着隔壁的空屋转了圈,王二家的牵牛时顺带打扫了一下,空屋里隐约有股牲畜气。屋外的艾草一如既往地茂盛,褚归洗过澡了,暂时没动手。
“褚医生,吃晚饭了吗?”路过的村民向褚归打招呼,将从自留地里扯的两株花生放到贺岱岳家的屋檐下,花生上沾着泥,莫脏了褚医生的手。
上辈子到困山村的褚归对人充满了敌意,唯有贺岱岳是个例外,他第一次体会到村民的热情,毫无招架的余地。
贺岱岳在厨房洗碗,褚归把带泥的花生一颗颗摘下来捧进厨房舀水淘了,剥开花生壳,露出里面裹着红衣的花生仁。
鲜花生口感脆甜,褚归自己吃了几粒,喂了贺岱岳几粒,剩下的送去了潘中菊的卧房。
“我今年在自留地里种的红薯,当归你喜欢吃花生我明年给你种花生。”潘中菊笑呵呵的,对复明充满了希望。
潘中菊养在后院的鸡进了笼,三只老母鸡一只大公鸡,公鸡长着鲜艳的尾羽,雄赳赳气昂昂的,豆子眼警惕地瞅着到后院刷牙的褚归。
贺岱岳提了桶热水到洗澡房,把香皂好毛巾放到潘中菊触手可及的地方,在外面守着潘中菊洗了澡,他自己再快速冲了冲。
褚归大字型瘫在了床上,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劲,屋外静悄悄的,村里人体谅他们今日奔波,并未上门打扰。
“你忙完了?”褚归翻了个
身,眼睛直勾勾望着贺岱岳,不知为何,两人此刻均在对方眼中获取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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