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村长说了,你今天先休息。”贺岱岳放下背篓,他去自留地摘了些菜,水嫩嫩的黄瓜带着顶花,他撸去表面的小刺递给褚归,“村里现在没余粮,你的口粮暂时从我这出,后面再还我。你会做饭吗?”
褚归咬着黄瓜摇头:“村里的事不是村长说了算么?”
“是村长说了算,你的脚能下地干活?”贺岱岳同情褚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村里难得有个医生,褚归好了,村里人相当于多一层保障,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你不会做饭,那你跟着我吃吧,我饭做的一般,你凑合下。”贺岱岳把背篓里的菜倒出来,“早上吃豇豆稀饭行吗,你择豇豆,我去烧水淘米。择豇豆会吧?”
“会。”择菜褚归是做过的,为了证明,他弯腰捡起根豇豆,掐头去尾撕掉筋络,撇成手指长的小段,“可以吗?”
“可以。”贺岱岳进屋取了个筲箕给褚归装择好的豇豆,“注意虫眼。”
厨房堆满了贺岱岳从山上砍的柴,他虽然跛脚,但在村里照样拿满工分,又只有一张嘴吃饭,因此到了稻
收前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仍有余粮。灶火门上面挂着几块腊肉,贺岱岳割了一小截洗干净切成丁,放在稀饭里一块儿煮。
锅里的米翻滚着,贺岱岳搅了搅锅底,该放豇豆了。
“豇豆择好了吗?”贺岱岳穿过堂屋,“你全择完了?”
褚归的指尖被豇豆的汁水染成了黑色,他茫然抬头啊了一声,不能择完吗?
“没事,多的晚上炒着吃。”贺岱岳端走了筲箕,“你洗洗手,马上吃饭了。”
后面择菜的次数多了,褚归才知道其中的乌龙,他把贺岱岳掐的嫩豇豆择了,那本来是用来整根放泡菜坛里做酸豇豆的。
因中途去村长家商量褚归的事耽搁了时间门,贺岱岳快速喝完稀饭,村里上工的哨声便被吹响,他搁了盆,丢下一句“碗留着我中午洗”,扛起墙角的锄头健步如飞。
褚归默默咽回了没来得及出口的哦字,他吹着滚烫的稀饭,暗暗佩服贺岱岳的铁胃。
沾了油的碗褚归反复清洗了数遍方才洗干净,他像个田螺小伙一样把贺岱岳家里打扫了一遍,不过仅限于厨房和堂屋,其他房间门没碰。
后院养了两只鸡,咕咕叫着在地上翻找食物,褚归昨日走多了山路,双腿酸软,实在无事可做,于是又拔了些艾草,晒在土屋门口的空地上。
乡村的地上杂草旺盛,对不懂药理的庄稼人而言,它们是会妨碍他们种地的烦人东西,在褚归眼里却不乏能加以利用的草药。
新鲜的艾草揉碎了能消肿止痛,食用可清热去火,晒干了做成艾条烟熏穴位能温经散寒,驱蚊只是它众多功效里最粗浅的一种。
土屋正面的窗户处是一个大洞,蚊虫困扰是其次,关键是任谁经过一眼就能看个通透,全无隐私可言,褚归想弄个帘子挡一挡。布料金贵,褚归打起了山上茅草的主意。
等中午贺岱岳收工,问他借把刀好了。
褚归想着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他的身体需要更多的休息。
村里的大人上工,小孩们到处撒欢,听说村里来了个外人,几个素来调皮捣蛋的小孩结伴摸到了土屋。
他们叽叽喳喳地放声吵闹,瞧见褚归靠在木栏上垂着头一动不动,孩子头往前迈了一步:“他不会死了吧?”
昨日褚归进村他们在现场,褚归憔悴的模样像极了将死之人,村里人都忍不住嘀咕万一褚归死在村里咋办。正因如此,村长告知众人今日没有让褚归上工时,他们议论归议论,但并未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
听见孩子头的话,胆小的开始后退,或许贺岱岳的行为让褚归放下了戒心,他睡得极沉,以至于对外界的干扰失去了反应。
“不好了!死人了!”
末尾的小孩大喊着朝地里跑去,其余小孩一哄而散,他们毕竟是孩子,平日里胆子再大,面对死人时也不免感到恐惧。
死人了?谁死了?
村民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朝小孩围过去:“铁蛋,谁死了?你说清楚。”
“昨天那个人,他死了!”铁蛋惊魂未定,“我跟赖娃哥他们去土屋,赖娃哥说他死了。”
铁蛋的话吓得村长连忙扔了锄头,褚归昨天刚来,今天就死在了他们村上,他这个当村长的难辞其咎。
一时间门众人皆顾不上手里的活,好奇地跟在了村长后面,贺岱岳分到的地稍远,铁蛋爸跟他关系好,专门过去通知他:“贺老弟,你快回去看看吧,住你家隔壁土屋那个人死了!”
贺岱岳险些一锄头挖到了自己脚上,他早上出门时人不是还好好的吗,死了?怎么可能!
“你听谁说的?”地里的泥粘鞋底,贺岱岳拖着沉重的胶鞋快步往家里跑,他右腿跟左腿不一边高,跑起来跛得愈发明显。
“我家铁蛋说的。”铁蛋爸追着贺岱岳,他一个四肢健全的,竟然追不上贺岱岳的速度,两人之间门的距离越拉越远,他无奈停下,双手杵着膝盖喘气,不追了。
贺岱岳赶上了村长,与他同时到了土屋,褚归仍垂着头,他心里咯噔一下:“褚归?”
带着试探的音量低于正常大小,褚归缓缓抬头:“嗯?你下工了?”
说完褚归睁开双眼,大堆人围在村长跟褚归身后,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死啊!”一个村民脱口道,贺岱岳的心重重落下,好在是虚惊一场。
“小孩子弄错了,看你没动,以为你死了,把我们吓惨了。”村长看了看日头,招呼大伙收工,“散了吧散了吧,中午早点吃饭,下午提前二十分钟干活。”
村长说的是方言,褚归其实没听懂几个字,他把目光转向贺岱岳,贺岱岳替他翻译了一遍。褚归突然意识到,贺岱岳的普通话说得非常标准,他不是在村里长大的吗?
人群散去,贺岱岳走了两步,褚归扫过他的脚:“你右脚的鞋呢?”
贺岱岳一怔,难怪他总感觉哪里不对,他啥时候把鞋跑丢了?贺岱岳右脚踩着左脚的鞋后跟,把左脚的鞋脱了,打起了赤脚,先做饭,找了鞋该不赶趟了。
屋里的变化没逃过贺岱岳的眼睛,厨房的碗筷被褚归摆得整整齐齐,筲箕倒挂在墙上,擦桌子的抹布平顺地摊开,贺岱岳的厨房跟堂屋从未这么井然有序过。
当然,贺岱岳不是懒人,他会扫地会洗碗,只是日子过得粗糙罢了,没褚归这么讲究。
贺岱岳一个人,常常是早上做两顿的量,中午热热直接吃,省时省力。早上的腊肉豇豆稀饭剩了一大盆,贺岱岳另炒了盘空心菜,两下盛碗端桌:“吃吧。”
跟安书兰与张晓芳的手艺相比,贺岱岳做的饭菜确实不咋样,但跟麦麸馒头比,那简直是人间门美味。
时间门一天天过去,褚归逐渐适应了在困山村的生活,而贺岱岳对他的特殊随着两人相处时间门的增加日渐凸显。
以贺岱岳的条件,娶上一房媳妇完全没问题,然而每次有人表现出要帮他介绍对象的意思,都会遭到贺岱岳的拒绝。某年除夕夜,两人守着火盆聊天,褚归问贺岱岳为什么不想结婚。
贺岱岳当时没有回答,而是盯着褚归看了很久,看得褚归若有所觉的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一夜如同褚归亲手打开了贺岱岳的某种枷锁,自那以后,贺岱岳私底下的行迹彻底放弃遮掩。
褚归到困山村是是二十四岁,贺岱岳与他同年,长他五个月,在褚归十岁生日的当天,贺岱岳弄来了一壶酒,说要为褚归庆祝生日。
受韩永康来信的刺激,褚归喝了五分醉,无论在何时何地,他依然坚持保持清醒,若有病情方便即刻出诊。
贺岱岳不清楚信中的内容,满壶的酒他喝了大半,醉得一塌糊涂。他喝醉了也没干别的,就是死死地抱着褚归,非要褚归答应他做他对象。
仅此而已。
褚归答应了,与其为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分别而痛苦,不如遵循本心及时行乐。况且回城并非永别,他总能找到两全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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