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的亲大哥尚在派出所,前进大队的人没有在卫生所闹事,毕竟他们从未听过有谁吃了老鼠药还能活命的。
本来早上要死的人,褚归续到了中午,硬让他多活了半天。这概念好比褚归跟阎王爷打了一架,虽然打输了,但这是重点吗?不是。
重点是打架的对象与时长,一次打输,多打几次说不定赢了呢?
王二来时搞得人仰马翻,走时悄无声息,张川打起精神到褚归身边帮忙,见他似乎调节好了,褚归给了他一叠病例:“区分一下来复诊的和没来的,弄完了把你们接诊的拿来我看看。”
复诊的病例褚归单独整理成册,候诊的队伍仅剩了一个小尾巴,约莫六七个人,低于了褚归的预期。!
第91章
褚归记得每一位需要他复诊的病人,记得他们自述的从何时开始患病,看了多少次医生,吃了多少药,生病的日子有多难过。他们痛苦的根源并不是疾病对身体的折磨,而是他的病给家里带来的拖累。
随着行医生涯的增长,部分医生治病逐渐变得流程化,听得麻木的他们无法对病人感同身受,犹如机器般冷漠地把脉、检查、写药方,叫下一位。
张川看着认真倾听病人唠叨并适时给出回应的褚归,由衷觉得患者们夸褚归是位好医生的“好”字,不仅仅是对他医术的认可,更是对他品行的赞扬。
又一位病人感激地笑着离开,张川回过神,递上他与田勇近期接诊的病例,他和田勇一左一右的站着,像是两个等待老师现场批改作业的学生。
“我带回去看,外面没病人了吗?”褚归简单翻了翻病例,将其放入药箱,偏头望了眼门口。
“没了,劳烦你累了一天,剩下的让他们来吧。”曾所长迈过门槛,身后跟着位派出所的年轻同志,老警察查明了王二案件的真相,派徒弟来给他们交代一声。
王二的死是场阴差阳错的意外,无人与王大串通,因此查起来相对简单。
老警察先是在王二毒发的地方转了圈,接着开了大门的锁,王二的房子十分简陋,泥土墙瓦片顶,左边一间门睡觉的屋子,正中是堂屋,挨着堂屋的墙搭了间门厨房,墙体是竹块编的,茅草顶,陈设一览无余。
一个灶台、一个水缸,木头拼的案板,案板贴墙,放了几个碗,墙上挂着个筷盅,一把缺了口的菜刀,处处显示着房屋主人的贫瘠。
卧房和大堂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老警察仔细搜寻着厨房,据邻居汉子所说,王二一个人吃饭经常是直接在厨房解决,大堂桌子上放的杂物佐证了他的说法。
老警察的视线停留在了锅里,不知是习惯使然抑或其他原因,王二今早用过的碗筷仍在锅里泡着。老警察留意到案板上的碗是乡下常见的土碗,陶胚表面粗糙,有制作马虎的小孔洞,碗型是大敞口,漏斗状。而锅里的一只碗做工相对小巧,巴掌大的饭碗,不太符合王二独自居住的调性。
庄稼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王二一个人,大碗把饭菜一装,吃着方便洗碗省事,小饭碗稍显多余。
老警察把饭碗从锅里捞了起来,凑到鼻子下一闻,眉头紧皱,扭头询问大队长:“你闻过老鼠药是啥气味吗?”
“闻过。”大队长愣了下,点点头,老警察将碗送到他鼻子边,大队长一嗅,登时睁大了双眼,“这碗咋一股老鼠药味?”
在王二厨房的找到了装老鼠药拌饭的碗,配上锅里的筷子,王二的死因进一步偏向与自杀。
“不是自杀。”老警察否定了徒弟的猜想,他引导徒弟发散思维,“你没感觉差点啥吗?”
差啥?徒弟一脸茫然,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终于灵光一闪,猛地拍了下头,嘭地一声听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装老鼠
药的包装纸!”徒弟喊出答案,
老鼠药剧毒,
一份老鼠药外面会用黄纸厚厚地裹上两层,展开来的大小绝对不至于叫人忽视。
老警察给了徒弟一个肯定的眼神,接着看向大队长:“王大家住哪?”
“在上头,我带你们过去。”大队长转身带路,王二的房子离王家老屋不远,几十米的路程,很快便到了。
王大王二两兄弟相差近十岁,分家时王二将将成年,老屋是间门大瓦房,住两家人绰绰有余,哪至于容不下一个王二。
他们进院子时王大媳妇正抱着孙子喂饭,大中午的,他们饭做完好一会儿,王大去公社迟迟未归,大人等得小孩等不了,哭着喊着要吃饭。
看来王大家的人缘在大队着实不咋地,一家子的冷血动物,否则但凡他们有个人关心一下王二,也不会不知道大队长他们回来了。
王大媳妇骂王二是痨病鬼,竟惹些麻烦事,幸好王大身上一分钱没有,甭想他给王二掏医药费。
吃饭的小孩看见了外人,王大媳妇抬起头,顿时顾不上喂饭了:“队长,我家王大呢?”
“他在卫生所呢。”大队长打了个哈哈,故作随意的把手里的饭碗向前一递,“这是你家的碗吗?”
大家的碗基本是在一个地儿买的,谁分得清你的我的,同样的碗他们前进大队至少有上百个。王大媳妇疑惑着凑近,她啥时候把碗借出去过吗?
“是我家的!”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说着王大媳妇伸手拿碗,却扑了个空。
大队长缩回手,语气严肃:“你看仔细了,真确定是你家的吗?”
王大媳妇放下孙子,起身一把抢过碗:“说了是我家的,你——”
碗底熟悉的裂缝让王大媳妇骤然失声,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两遍,忙不迭松手:“要死啊,哪个杀千刀的连我拌老鼠药的碗都偷,饿死鬼投胎吗?不想活了自己去跳崖嘛!”
王大媳妇气得跳脚,藏在院外的老警察和徒弟现了身,得知王二是吃了她弄的老鼠药拌饭中了毒,王二媳妇吓得面无人色,两眼一翻,晕了。
在她身后的堂屋里,有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反应更大,他眼神躲闪,不敢跟人对视,老警察迈了一步,他闷头就逃。
徒弟伸手敏捷的将他按在了地上,他嘴里喊着“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已然不打自招了。
被捉住的是王大的儿子,大队长说成年了要过继给王二的那个。老鼠药的包装纸让王大媳妇烧了,但已经不重要了,王小扛不住事,老警察审了没两句,他就一股脑招了。
家里天天晚上闹耗子,王大媳妇前天翻柜子,发现柜子底下竟然被老鼠咬了一个洞,棉被臭气熏天,全是老鼠屎,王大媳妇心痛得滴血,发誓要把家里的老鼠狠狠收拾一通。
王二见大嫂在院子里晒棉被,想到自己屋里的老鼠洞,他拢共一床被子,可经不起老鼠糟蹋。次日一早王二上公社买了老鼠药,王大媳妇听说以后理直气壮地“借”走了老鼠药,她的被子
坏了,
老鼠药得紧着她用。
王大媳妇的借向来是有借无还,
王二被打压惯了,觉得一包老鼠药而已,没什么。万万没想到,他的一再忍让最终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老鼠药毒性大,王大媳妇专门拿了个破碗装,放到老鼠出没的角落,告诫家里人千万别碰。王小嗯了声,深深看向角落。
十八岁的王小情窦初开,有了喜欢的姑娘,他被王大两口子养浑了,行事颇有些无法无天,大胆地拦下姑娘表白,说要娶她。姑娘急了眼,脱口说了句“你以后要过继给你二叔,你二叔条件那么差,我不能嫁给你”。
王大常年打着过继的借口剥削王二,村里的好事者经常用这话逗王小,问他愿不愿意给王二当儿子。在王小眼里,王二又老又穷,他咋可能愿意。
被喜欢的姑娘拒绝,王小钻了牛角尖——二叔死了,自己就不用过继了。
王小将拌了老鼠药的饭端去了王二家,因为过继,王二对王小一直比对其他王家人热情,他受宠若惊地接了饭,活了几十年,他总算感受到孩子的孝心了。
王二昨夜受了凉,鼻子失灵,没闻到米饭里老鼠药的味道,舌头倒是尝出了不对劲,但他以为是饭馊了。粮食珍贵,馊了的饭王二照样吃得下,见他大口大口地刨完饭,王小的冲动消退,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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