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我挖完了。”贺岱岳两手满是泥土地朝他笑,褚归心头酸涩,早上的气又消了截。
“反正你手脏了,帮我把底下的泥一并掏了吧。”褚归依旧板着脸,浑然不觉自己的语调软了许多。
“行!”贺岱岳卖力地掏泥,贺岱光一脸奇怪,天麻能入药,莫非长天麻的泥巴同样有药性?
褚归替贺岱光解了惑,天麻无根无叶,生长全靠泥土,想种好天麻,改良泥土是第一步。
贺岱光听懂了褚归浅显的用词,原来泥巴这么重要。
具体是泥土里的什么物质影响了天麻的生长,褚归暂时不清楚,但他既决定了种天麻,总会将它研究透彻的。
背篓里垫上树叶,贺岱岳挖了两个坑的泥巴,装了小半背篓,上面按褚归说的洒水保湿。等弄完,指甲缝里的泥都塞紧了。
贺岱岳撇了根树枝削尖,一根根手指挑干净,衣服上的泥来不及擦,看了看表,该下山了。
稳妥起见,贺岱岳领着褚归他们向山下走了断距离,一来即将入夜,山下的人哪怕要砍柴,也是在山脚二来天黑蛇虫出洞,不早些下山,待会儿走夜路有被蛇咬的风险。
下至半山腰,贺岱岳喊停,他寻了片相对空旷的地方让褚归他们在此等候。
褚归的药箱里装了雄黄粉,贺岱岳腰上戴的香囊里是他前几日配的驱虫蛇的药,歇脚前,褚归兜着雄黄粉撒了一圈。
互道了小心,贺岱岳大步下山。
郭得胜盯了一下午的供销社,眼看着供销社快关门了,绑红绳的二两煤油仍未出现,他不禁嘀咕,难道他们全猜错了,前进大队的人今天不动手?
双腿蹲得发麻,郭得胜吸着气伸直,其过程不亚于一场酷刑。
视野掠过一抹红,郭得胜条件反射地站直,剧麻演变成剧痛,他咬牙忍住痛呼,一瘸一拐地靠近巷口——
绑了红绳的瓶子!
提瓶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孩,郭得胜看着他提着空瓶蹦蹦跳跳地进去,几分钟后提着半瓶液体蹦蹦跳跳地出来。
瓶是最常见的玻璃瓶,观色泽与其在瓶中的质地是煤油无疑,半瓶为二两,郭得胜激动地锤了下空气,肯定是崔齐的信号!
望着小孩走远,郭得胜踩着下班点冲进供销社,确认小孩打的是二两煤油,他风风火火地跑了。
郭书记穿着上班的衣服,他特地穿了件藏青色的衬衣,脚踩黑布鞋,天暗了能与夜色融为一体。
“大伯!”郭得胜扶着门框疯狂点头,“二两煤油,绑红绳的!”
“镇定。”郭书
记提气,“二十几岁的人了。”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书记媳妇端着菜,“得胜,去洗手吃饭。”
郭得胜平日住派出所的宿舍,不和郭书记他们同住,嫌大人管着不自由,偶尔放假来蹭个饭。治好了眼睛的郭母被郭得胜他爸接走了,是以桌上就他们三个人。
郭书记吃了饭才与妻子说晚上要出去,通常他会告知理由,今日不说,妻子心领神会,上前理了理他的衣领。
郭得胜早放了筷子,到供销社外的巷子和贺岱岳再碰头。
天黑了。
崔齐似之前一般摸到村口接应,仓楼在生产队的东面,不挨山脚不临主干道,没他带领,郭书记他们找不到路。
贺岱岳因经常与潘舅舅家来往,对前进大队的布局算得上熟悉,不用崔齐前后折腾。
钟表的指针嘀嗒转过零点,环绕前进大队的虫鸣声中夹杂了几道微不可查的开门声,以及刻意放轻的走路声。
煤油灯昏昏暗暗,照着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们样貌模糊,唯一能辨认的是性别。
崔齐藏得更深了,他压抑着呼吸,心脏跳得雷鸣作响。
“喵~”郭得胜学着猫叫,怪难听的,崔齐捏着嗓子:“喵~”
郭书记扭头憋笑,真是,差点让他破功。
两只难听得不相上下的猫互看了眼,崔齐嗓音压到极低:“跟我来。”
山下,三道身影匆匆走着山上,一行人缓慢来到了山脚。
两支队伍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进发,夜风吹着泛黄的水稻,褚归紧跟着贺岱岳,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离仓楼越进,双方的脚步越慢,贺岱岳熄了煤油灯,摸着墙探头望了望。
仓楼里的动静比外面热闹,崔齐撬了块松动的砖,有光照射,砖洞里,人形硕鼠正偷着粮。
透过砖洞,郭书记看清了里面的情形贺岱岳手捂嘴,发出了猫头鹰的欧欧叫。
“住手!”贺岱岳举着枪破门而入,崔齐紧随其后,褚归站在郭书记身旁,紧绷到忘了呼吸。
偷粮的鼠吓破了胆,被贺岱岳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甚至不敢动弹。
“崔齐——郭、郭书记……”前进大队的队长眼神里的怨毒化为惊惶,前一秒有多兴高采烈,这一秒他便有多恐慌。
仓楼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壮着胆子往外一看,不知谁喊了声快跑,一群人顿做鸟兽散。
“不准跑!”崔齐发疯般地抓住最近的一人,全然不顾对方拿着枪,面对混乱的场面,郭书记的脸色仿佛暴雨将至。
“嘭——”一声枪响,是贺岱岳朝天放了一枪,奔逃的人如同被点了穴,僵住了脚。
不对,褚归分明听到了两声枪响,他扭头四顾,寻找与贺岱岳同步放枪的人。
“你没事吧?”郭得胜看着捂着胳膊的崔齐,空气里弥漫着子弹爆炸的硝烟味与血腥味,崔齐受伤了!
这一认知令郭得胜大惊失色,打伤
崔齐的人害怕地扔了枪,崩溃地举着双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褚归第一时间跑向了崔齐,万幸那一枪打得偏,子弹擦着崔齐的胳膊内侧飞过,轻微的皮外伤。
贺岱岳一心分作两用,一边提防着前进大队的人,一边关注崔齐的伤势,听褚归说是皮外伤,他收了关注,带着贺岱光他们缴了对面的武器。
局面控制住了,郭得胜飞奔去公社寻求支援。
褚归替崔齐做了包扎,崔齐硬气地扛着痛,包扎过程不忘了告状:“郭书记,村支书和记分员跟队长他们是一伙的,他们今天没来,肯定是在家里睡觉,你赶快叫人去把他们一块抓了!”
“放心,他们一个跑不了。”行动见了血,郭书记的愤怒难以压抑。
仓楼有现成的麻绳,贺岱岳利落地将人绑了,留杨朗与贺岱光守着。崔齐带伤自告奋勇,要领着郭书记他们去抓剩下的人。
枪声打破了前进大队的平静,惊醒的人原以为是做梦,闭眼准备接着睡,然而外界的嘈杂愈演愈烈。
贺岱岳帮崔齐嘭嘭砸门,抓一个绑一个,抓一对绑一双。
麻绳不够用了,离得远的缺点变为了优点,郭得胜带着支援回来了,民警们一个个歪裤带错纽扣,一看便是郭得胜从床上喊起来的。
老警察正了正帽檐,朝郭书记敬了个礼,时间虽短,但郭书记没遗漏他眼里的失落。
来的路上郭得胜解释过了缘由,什么怕打草惊蛇、不是为了邀功等等,老警察能理解,可心里仍然不好受。
“所长,后续的审问工作得麻烦你了。”术业有专攻,郭书记不擅长查案,更无意抢派出所的功劳,他只是镇场的,论功行赏该贺岱岳他们排前头。
老警察的失落一扫而空,功劳不功劳的他无所谓,重点是案子,大案子!他要是在乎功劳,至于干到老还是个公社派出所的所长吗?
人抓了个七七八八,崔齐指认的全在里面了,另外有一部分是抓捕中他们自己牵扯的,贺岱岳数了数人头,好家伙,竟然有四十八个。
“崔齐,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害我们?”质问的是队长,滋润的日子转瞬到了头,下场可以预见,不是劳改就是枪毙,他当然想不通。
“我害你们?”崔齐狠狠呸了一口,“你们自食恶果,好意思说是我害了你们?老队长在世帮了你们多少,闹饥荒的时候,他省着自己的口粮给你们。你、你家里明明有粮食,非装作断粮了,让老队长接济,你良心不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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