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相依为命地长大,关系亲密非凡,不是寻常兄妹能比。
直到贺鲁氏嫁给了狄野,兄妹两个才真正过上了好日子,现在更是一个太后、一个辅政大臣,把持着宫内宫外。
他这妹妹并非常人,心机远胜寻常男子,就连他也常常自愧不如。
非是他这做哥哥的偏袒自家——若夏国当真非要有一个太后,自然非她不可,除她之外,他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可谁知好日子过了还没有几年,她竟然就一病至此了呢?难道她当真福薄不成?她还这么年轻!
贺鲁苍一想到,就觉着心都拧在一块。
贺鲁氏既是他的妹妹,又像是他的女儿,他一想到她竟会不在人世,就觉好像自己的半边身子掉了一般,做什么都浑身没劲。
他给狄迈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最后,竟然还掉了两滴眼泪。
狄迈心肠冷硬,不仅没为之动容,反而心中暗道:你妹妹是你的心头肉,我母妃就是地上的石头,挡了你们的路,就让你们一脚踢开。你要是实在伤心,到时候大可以相随你妹妹于地下,给我省些麻烦也好。但面上神情十分悲戚,也不住地摇头叹气,只是没掉眼泪而已。
贺鲁苍举袖在脸上擦擦,不想在他面前失态太过,于是就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我今天身体不适,就不多留你了。”
狄迈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见他神情恍恍惚惚,知道和他多说无益,也不多留,又劝几句就告辞了。
回去路上,他想起贺鲁苍那副哀哀戚戚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就想起刘绍刚来这边时生得那场病来,忽觉一阵悚然,猛一勒马,原地愣了阵,随后暗暗道:我们两个的关系,现在都有谁知道了?
第060章 当年颇似寻常人(五)
之后的几个月大概是狄雄一生当中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各方的人都围上来巴结他。狄广的人就不必说了,他能掌管吏部,就是靠着狄广,拉他的人一把也是应当应分。
除了这些,还有贺鲁苍和狄迈的人,携礼上门,请他提携。
他知道这是他们两个想巩固自己在朝中的位置,给自己的亲信谋个好差,只是怕落人口实,或是抹不开面子,自己并不出面。
对这些马前卒,他原本嗤之以鼻,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送来的礼都是实打实的,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他尽数收下,偶尔也抬一抬手,给他们开几扇方便之门。
其他还有些小鱼小虾,在朝中无牵无挂,两不相靠,但只要银子使够了,他都来者不拒。
什么位置,多大官职,全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他直到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最适合做的原来是商人,一手交钱,一手交官,往后大家有来有往,凡事都好商量,任谁见了他不说一句处事公道?
偶尔也有不肯交钱的人骂他,但这些许骂名,自然不必放在心上。
偏又在这个时候,他那久治不愈的顽疾也眼瞧着有了起色,身子骨忽然就又行了!
人逢喜事,自然走路带风,前几天在路上碰见韦长宜,韦长宜还拿了一个汉人的词赞他,那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龙骧虎步!好家伙。
他只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做做样子认了几个雍国文字,近年来也荒废了,不及前几年认的字多。
“骧”字他不认得,但也知道“龙”,知道“虎”,知道这俩字威风赫赫,是在夸赞于他,当下抬手一把胡子,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人的心情一好,瞧着天都比平时更蓝了些,只除了一件事让他不快——那就是贺鲁氏的病。
他以儿子的身份进宫去探望过他这“母妃”几次,瞧见她一次比一次衰弱,怕是活不成了,心口一热,就想把他这几年是如何为了她神魂颠倒的,在她面前吐露出来,可又多少忌惮着贺鲁苍,每次都又咽回肚里。
他心里一痛,只觉让人揉得碎了,但从宫里出来,抬头瞧见蓝蓝的天,禁不住又迈起方步。
迈一步,想到贺鲁氏惨白的脸和太医摇头叹气的模样;
迈两步,想到原来宫里铺的方砖和自己府上的也没有多大差别;
迈三步,想到回府之后,这个大人那个大人又送上拜帖,他没空见他们,已安排到了三四天后,忽然间眉头一展,心头一松,脚步又轻快起来。
今天他要见的人是……哦,想起来了,是他四弟。
他这四弟当初可没少在先帝面前出风头,压得他好苦,可现在怎么样?不还是又求到他面前来了?这还真是砌墙的砖头,嘿嘿,不好意思,后来居上了。
他也不着急,随便转转,拖了小半个时辰才进酒楼。狄迈果然已经等在里面,见到他之后,半点不耐之色也不敢露出,只热情地招呼了句,“大哥来啦!”
狄雄点点头,算是应下,一撩后摆在椅子里坐定,往桌上打量了一眼,见酒菜摆满了一桌,但一口没动过,才笑了一下,抬手朝桌子上面指指,“呦,治这么一桌酒席,得不少银子吧。”
狄迈等他落座后才坐下,笑道:“亲兄弟何必谈这个?我敬大哥一杯!以前弟弟年纪小不懂事,行事糊里糊涂,少不得对大哥也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哥别同我计较才是。我先饮了,请!”
狄雄瞧着他喝了杯酒,坐着没动,“哼”了一声,似笑非笑,“今天不是你提起,我也不会说。四弟,你大哥当年可是被你整得好苦啊!”
狄迈心里一惊,随后定定神,心想自己确实整过狄雄不少次,但做得都很隐秘,不应当让他抓到什么直接的把柄,当下愣了一愣,故作惊讶地问:“大哥这话从何说起?”
狄雄的确没有什么证据,但他也清楚,狄迈回国没多久,他原本坐得稳稳当当的储君之位就忽然地动山摇,父汗也开始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百般瞧他不上,若说这里面没有狄迈做小动作,他一百个、一千个不信。
但既然没抓到狄迈的尾巴,当下也只能诈他一下,“四弟,这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吧?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狄迈自然不咬钩,“不知可是什么人在大哥面前嚼舌头了?大哥,小弟从前确实做事糊涂,得罪了许多人,但怎么可能存心害人?即便真和什么人不对付,那也是冲着外人去的,咱们手足之间,哪能有什么仇怨……好,这一杯酒算作弟弟赔罪!”
狄雄看着他又饮一杯,脸色稍和,手搁在桌子上面,转转杯子,却没拿起来,“你少给我灌迷魂汤!说吧,忽然请我,有什么事?”
狄迈笑道:“这杯酒大哥不肯饮下,小弟便是有事也不敢开口。况且治下这桌酒席,就是给大哥赔罪的,难道非得有事相托,才能请大哥吃饭不成?”
狄雄偏过头,两眼瞧着他。
狄迈平叛刚回来时,骑在马上,身上那股狂劲儿、傲劲儿,他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那时候他还上前道了句贺,狄迈见了他,竟没下马,只对他拱手一笑,下巴始终抬着,没落下来一点。
谁知道风水轮流转,这会儿倒轮到他来巴结自己了?
狄雄忽然笑了一声,也抬抬下巴,没说缘由,只是吩咐:“你再喝一杯。”
狄迈顿了顿,把杯子满上,当真一扬脖喝了下去,笑道:“大哥吩咐,一杯酒又碍得什么?就是三杯五杯也喝了。”
狄雄心里说不出地畅快,这才拿起杯来,摇头叹了口气,“哎,四弟哎,也有你求到我的时候?”
说完,一仰头喝了酒,这才又看向桌上,第一眼就瞧见几抹绿色,拿筷子夹起来瞧瞧,“嗯?这什么稀罕东西?是什么菜么?”
“大哥也知道,小弟在家里辟出来块地方,平时拾掇些不常能买到的菜,这些都是新摘下来,带给楼里的厨子做的,大哥尝尝合不合口味?要是喜欢,改明我再让人送些到府上。”
狄雄吃肉吃惯了,对这东西不大在意,尝了几口,觉着味道尚可,就点点头,“嗯,难为你有心。对了,听说你在府里养了两房美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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