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人生天地间,就只一颗脑袋,他这样换了她这一条命,就再换不了其他的了,况且他也不想真搭进自己的命去,当下只得忍耐下来。往后要忍的日子,且还长呢。
刘绍掰块馒头,蘸了奶皮子塞进他嘴里,故意唬他:“急什么,反正你比他们年轻,熬也熬死了他们。”
狄迈一个激灵,连忙摇头,嘴里塞了东西,说话呜噜噜的,“那可不成!”
他把东西咽下去,神色认真地问:“说真的,你觉着要用多久?”
“这我可说不准,”刘绍摊摊手,“这也不是咱们两个人就能干成的事,钩子下下去,咬不咬钩还得看人家。凡事只要一牵扯到旁人,那时间可就拿不准了,短则两三年,长了十几年,都有可能,可是只有一样,你想马上成事,那是不可能的。”
狄迈惨然一叹,想到接下来多少年都要在这些人面前强装笑脸,既感恶心,又觉了无生趣。
可他报仇之念甚坚,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只能强压下性子,由着他们磋磨。不过幸好……
刘绍问:“你忽然坏笑什么?”
狄迈转开眼睛,从桌子上也掰了块馒头要吃,“我在想我的小白猪。”
刘绍飞起一脚,勾住他椅子腿往后一拉,狄迈没有防备,哗啦啦一声,连人带椅,加上半块馒头一齐倒地。
狄迈府里的椅子都是上好的,十分结实,摔一下毫发无伤,可他自己这会儿不大结实,这一跤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没起来。
刘绍这会儿也想起来他身上带伤了,有点愧疚,忙弯腰扶他。
狄迈顺着他力气站起,站不住,摇摇晃晃地靠在他身上,低声道:“完了,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刘绍自感尴尬,说了句“我瞧瞧”,就去扒他衣服。
狄迈两手搭在他肩膀上,头靠过来,很虚弱似的,由他解着自己腰带。
刘绍解下来打开一看,松了口气,“还行,没有事。”
狄迈仍眉头紧皱,“可是我头晕……”
这个验证不出真假,刘绍有些将信将疑,但毕竟理亏在先,只得一面架着他,一面问:“那怎么办啊?”
狄迈不语,只是很虚弱地哼哼两声。
刘绍忽然就会意了,往后一步,同他稍稍分开,给他按在幸存的椅子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问:“好些了吗?”
狄迈闭着眼睛,“好像好点了。”
他等了等,这次多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道很热的鼻息扑在脸上,随后柔软的唇吻上来,再然后,一片又湿又热的舌头噼里啪啦地舔在他脸上,狄迈霍地睁开眼,就瞧见小火那张放大的狗脸。
刘绍收回胳膊,把狗抱在怀里,“小火正好路过,正好你们爷俩亲近亲近。现在不晕了吧?”
狄迈气笑了,坐在椅子上抬头威胁:“等我伤好的。”
刘绍摸摸狗头,“你先别想这个,想想明天的大典,好几个时辰呢,你能不能挺下来还两说。”
狄迈脸色坏了些,“挺不下来也得挺,有什么办法。”他随后微微一笑,“多学一学,说不定以后用得上。”
刘绍哈地一笑,“你还真敢想。”却也没再打击他。
在他的计划里,等把狄广、贺鲁苍兄妹拉下马,皇位上那个小皇帝也就不足为虑了,这登基大典,以后说不准他当真还要再瞧一次呢。
这天晚上刘绍匆匆睡了一会儿,第二天刚过寅初,鸡都未叫,就被人叫醒过来。
不管在什么年代,冬天起床都比其他时候要困难得多,他痛苦地从床上爬起,大事当前倒也不含糊,利索地收拾一番就上了马。
按说他在夏国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到现在连个正式编制都没有,这典礼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而且狄野才刚登基过一次,这次无非还是那套,也没新鲜可看,但他对狄迈有些放心不下,还是同他一块去了。
他对狄迈是有些佩服的。
如果他和狄迈易地而处,让他几天之内死了爹,死了娘,还死了唯一的亲弟弟,户口本上只剩下一页,眼看着马上到手的皇位也飞了,即便自己没让人打成重伤,怕是也得被气死过去。
换成是他,未必能受得住这些,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此一命呜呼。
他虽然自认是个乐天派,可也得分什么事,摊上这些,神仙也要脱一层皮,何况他只是一介凡人。
可狄迈硬是抗了过来,一个多月的功夫,身体眼瞧着就要好了,这会儿竟然也能上马——刘绍在心中暗暗道:怕是遇见狼人了。
狄迈原本很爱耍帅,上马时从不踩马镫,脚在地上一踩,便一跃翻身坐在马背上,可这会儿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踩镫上马,坐稳之后瞧瞧刘绍,见他睡眼惺忪,便笑道:“在马背上打个盹吧。”
刘绍前些天昼夜疾驰,别的不敢说,但在马背上打盹的功夫已练得炉火纯青,闻言也不同他客气,手把缰绳一递,人往马颈上一伏,就睡倒了过去。
狄迈笑笑,把镫子一磕,座下马小跑起来。
刘绍被叫醒时,已连人带马都到了宫门外,他因为没有印象,只觉好像瞬移似的,在脸上抹了两下,腿一抬翻下了马。
狄迈是新皇帝的四哥,估计大典之后要被封为王爷,观礼时自然要在最前。
刘绍是无名小卒,连个官阶都没有,只能借着狄迈的面子,混在最外面的芝麻小官中间。
两人分手之前,因着皇宫外面人多眼杂,刘绍不好多说什么,只对狄迈点一点头,狄迈会意,也朝他点点头,让他不要担心,之后两人便就此分开。
大典依然十分无聊,几乎刚过片刻,刘绍就暗自后悔,无聊得想挖鼻孔,可一来顾忌形象,二来夏国仿照汉人制度,每逢朝会,都有专人记录百官失仪情况,登基大典更不例外,他怕让人记在小本本上,最后只好老老实实站着不动,跟着又磕了好几个头。
给狄野磕头,他倒也能勉强捏着鼻子认下,毕竟对狄野此人的功绩他还是高看一眼的。
可狄显今年四岁,还在义务教育都不收的年纪,对着这么个娃娃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估计今天过去,他这膝盖下面的金价怕是要跳水了。
他心中尚且不服,不知别人又作何想。
长城以北,十一月的北风可不惯着人,打在人脸上刀子一样,扯得衣袖猎猎作响,仿佛伸手扒人衣服。
刘绍也不知站了几个时辰,仰头看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着一身厚棉衣都被吹透,从脚底开始,一点点冻了上来,骨骼肌开始靠颤栗取暖,一个哆嗦接一个哆嗦,牙齿互相敲着,噼噼啪啪,仿佛在嚼炒豆。
他伸长脖子远远瞧瞧,因为距离太远,狄迈只剩拇指大的一点,看着没有什么大碍,既没有心中激愤、当众失态,也没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刘绍放下心来,转眼看向台上的狄显。
狄显小小的一团,加上距离比狄迈还要更远些,更是连拇指大都没有,活像是在台上竖了一颗红芸豆。
刘绍让风吹得恍惚,忽然想:若是没出变故,现在台上这人,该是狄迈吧?
正思索间,两腿一阵发颤,不小心碰到裤筒上,像是碰了块冷铁,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怕让人瞧出异样,不再想这些,仰头又看看天,白色的浓云低低压在皇宫上头,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038章 海鸥何事更相疑(一)
大典时候刘绍离着远,除了呼呼风声外什么也没听见,结束后回来才从狄迈那得知,狄显的几个哥哥有一个算一个都封了王,狄广仍是九王叔没变,不过因着王号通货膨胀,他这个“王叔”多少有些贬值了。
夏国没有外姓封王的祖制,贺鲁苍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韦长宜私下里探讨一番,鼓捣出来一个在雍夏两国都没有的新官位,叫做“辅政”,名字直白,算得上是图穷匕见。
刘绍居住的四太子府成了四王府,但除了门口换了块匾外,倒也没其他什么变化。
眼前局势混沌,动不如静,加上天气又冷,他正好在家窝起冬来,终日就是喝茶看书逗狗,也乐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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