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他话音,似乎还是要追究的意思,毕竟出帐之后不许泄露军机之事他已严饬过几次了,说是“三令五申”也不为过。
听他问起,自然不敢摇头,可若是点头,就要有人为此丧命,一时无人动作,只默默无声地站着,已经有人又淌下汗来,却不敢擦。
“按说事不过三,这条军令我已强调过不止三次了,不能遵守,理当问罪。”
狄迈说着,话锋忽地一转,“但我年纪轻,忽然做了一军统帅,诸位心中不服,对我的军令并不放在心上,管我强调过三次还是五次,诸位只当风过耳,那也是人之常情。”
他这话说得状似卑下,可句句藏着刀子,扎得人背后寒毛直竖,分不清他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已有人脸色一白,闭目等死,但也有人品出一丝生机,抬眼互相瞧瞧,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既然是人之常情,我不追究,谁泄露的军机,也只烂在贺兰青的肚子里,不会有人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现在不问,将来也永远都不会问。诸位大可放心——”
“当然我想,诸位或许放不下心来。贺兰青活着一天,就总有说漏嘴的风险,咱们自家兄弟,没必要为着这个内不自安,终日里提心吊胆……”
他说着,忽然一摆手,左右就闪出两个力士架住贺兰青双臂,把他从地上带了起来。狄迈淡淡道:“贺兰首领,少不得要委屈你一下了。”
贺兰青只等他发问,就要供出前因后果来,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发展,大吃了一惊,随后挣扎着高声道:“王爷!王爷!不是说好不杀我吗!这没道理啊,这没道理!我一辈子不说,一辈子不说,我——”
狄迈怕他一会儿情急之下,不知说出什么要紧的话来,坏了自己的筹划,于是使个眼色,力士伸手一掰,就卸了他的下巴。
贺兰青说不出话,只剩下呜呜呜地大叫,仍在拼命挣扎,却挣不过,被力士拖出帐去,大叫声渐渐地远了。
过了片刻,贺兰青的首级被送上来,搁在一只托盘上面,两眼圆睁,脖子下面还流着新鲜的血,狄迈也不在意,让传示众人,在各人鼻子下面都转过一圈,然后搁在案上。
他自己绕过帅案,打了个晃,又站稳了,低头在贺兰青的头顶拍拍,看向众人,忽地爽然一笑,“在座的各位都是自己人,咱们关起门来,什么话都好说。拿贺兰青的一颗人头,换大家伙和衷共济,不算亏!”
“贺兰青降而复叛,如此无信之人,杀了也不可惜,他的那些部伍,死的死、逃的逃,活着的料他们也不敢乱说。从此泄露军机之人,就只有天知地知,诸位大可放心。”
众人瞧着案上那颗血淋淋的脑袋,一口气松了一半,剩下一半吊得更紧,但毕竟自知闯过了这关,受了宽大,性命无虞,也不禁对他的这般处置心生感激。
“这一页就翻了过去,以后谁也不许再提。”狄迈收回手,擦一擦血,“只是希望诸位记住,凡事可以再一再二,也可以再三,但无论如何不能再四。”
“以往大家对我狄迈不了解,心存疑虑,所谓不知者不罪,那时的事情,都是不必再追究的了。可从今往后,若还有人明知故犯,视我军令如无物,下次再砍的可就不是外人的脑袋了——”
他声音一厉,顿了顿,又沉下来,“这一点,还望各位熟知。”
“谨遵大帅之令!”帐内众将一齐肃然道。
“好了!”狄迈一挥手,将帐内凝滞的空气搅和得松快了些,脸上露出笑意,“各自回营,晚些给诸位庆功!”
说完不等旁人,自往后帐去了。
刘绍这次没和他们这个凑热闹,趁着狄迈学魏武遗风的功夫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这会儿正在擦头发,听见动静转回身来,瞧见狄迈脸上神情,问:“解决了?”
“嗯。”狄迈凑近他闻闻,笑道:“嗯,这会儿是香的了。”
刘绍瞧他一眼。
这年头洗澡用的东西能洗干净就够不错了,怎么洗也洗不出香味儿来,可知狄迈说是香的为假,“不臭了”才是真。
刘绍对他翻个白眼,“还编排我呢,你也赶紧打水洗洗。”
狄迈在他旁边坐下,垂着脑袋搭在他肩上,“不想洗,累。”
他一贴过来,刘绍才发觉他身上好像比平时热些,在他额头摸摸,又拿一根指头放在他鼻子下面一探,被狄迈捉住。
狄迈按着他的手放下来搁在腿上,好笑道:“放心,没死呢,还有气。”
刘绍顺势就又摸摸他手,“你发热了?”
“是么?”狄迈在他颈窝里蹭蹭,无所谓地道:“好像是有点。”
“好端端的怎——”刘绍说着,忽然愣住,轻咳一声,“啊,那个,咳……裤子脱了我看看。”
狄迈摇摇头,坐着没动,这会儿显得很有些黏糊糊的,“你脱我裤子……是干什么?”
刘绍就自己动起手来,“这个还用问?看来还是脱得少了。”
狄迈闷闷一笑,往后一仰,倒在床上任他动作。刘绍推着他翻了个面,三两下给他裤子扒下来。
最外面本来就是黑色,又打了几天仗没洗过,脏得要命,看不出什么,又扒一层,就见了血,打眼一瞧,当真洇开来不少。
真有他的,血流成这样,三天来愣是没听他吭上一声。
刘绍向着狄迈瞧去一眼,只瞧见一只后脑勺,手上动作轻了点,分开来瞧瞧里面,又吃了一惊,伸手按按,狄迈躲了一下,倒没喊疼,只是埋在床里哼哼两声。
“你……”刘绍刚说了一个字,往下就说不下去了,想想这三天狄迈几乎行不离鞍,弄成这样也不奇怪,低头瞧瞧手上的血,心里一阵不得劲,也不往肉麻里想,当下把血一擦,出去让人打一桶水,回来拍拍狄迈,“先起来,洗干净了好上药。”
狄迈掀一掀眼皮瞧瞧他,躺着没动,只懒洋洋地朝他伸出两条胳膊。
刘绍怀疑他是借着自己心里那点心虚趁机撒娇,但没有证据,只得俯身抱他坐起来。
狄迈两手搭在他肩膀上,靠着他坐着,大概是真的病了,从鼻子里喷出来的都是热气。
刘绍过意不去,抱着他轻轻晃晃,“对不起啊,不该那么弄你的。”
狄迈好笑:“打仗时候比这重十倍的伤也受过了,况且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刘绍噎了噎,过了一会儿道:“真不会招人疼。”
“怎么?”
“你下次就说:‘是啊,啊,好疼,疼疼疼,你想想怎么补偿我?’然后我不就爬梯子给你摘星星、摘月亮去了?”
“那坏了,”狄迈呵呵呵地笑,“我现在说行么?”
“晚啦,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狄迈闭着眼睛又笑,“那不说了,说了还惹你心疼。”
刘绍瞪着眼,一时没接上这话,有种让人扒了衣服的窘迫,幸好这时热水送来了,正好救了他的场。
他扶着狄迈坐进水里,先往他肩上、头顶各处撩了几把水,才把手探向他后面,“疼了吱声。”
说完半天没听见回答,回头看时,才见狄迈两手扶着桶沿,下巴枕在上面,已经打起了瞌睡。
因着发热,又被热水一激,在他脸上泛出了些平时不常见的红色,两片眼睫垂下来,安安静静的,只随着呼吸一下下轻轻起伏。
刘绍瞧了一阵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给他洗起来,只是怕弄醒了他,动作放得很轻。
狄迈倒是很给面子,一直到给他洗完都始终没醒,睡得像猪一样,看来十分放心刘绍不会给他按斤卖了。
直到被抱出来擦干了搁在床上,他才舍得抬抬眼皮,撑开一条缝,瞧见床边人影,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要睡了么?衣服留这儿,衣服拿给我。”
“啊?什么衣服?”刘绍一头雾水,再看狄迈,说完这句之后,已经又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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