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摇摇头,“吴将军殷殷之意,和诸位相救之恩……如此也算是能报答一二了。”
李铁生抱着他,心头一片茫然,赵耳却道:“夏人在旁,发什么呆?李兄,快起来!”
李铁生闻言背上一紧,猛地回神,见狄申的人马抢攻甚急,也知道此处不可久留,忙扶着刘绍上马。
把刘绍扶上马后,他却不急着上去,对赵耳道:“赵兄,你腿上伤重,走不了路,快上马去,我在旁步行护卫!”
赵耳也不与他推让,费力爬上马,抓紧缰绳,向着远处一望。
先前一眨眼的功夫,附近夏人就都被射倒在地,赵耳心中一动,不知是何人有此箭法,抬头看去,却是个葛逻禄人,心中好不失望。
随后,他又在心中冷笑一下:同李铁生一道的亲卫已经都被杀了,这时候出现的,不是葛逻禄人,又会是谁,难道还会是雍人不成?
他见来人极是威猛,方一入阵,便如一头猛虎,左冲右突、无人可挡,开始时还以为是哪一员大将,后来定眼一瞧,才认出那人竟是夏国的摄政王狄迈。
狄迈出行时身边护卫极多,根本近不得他身,最近更是出警入跸,每一出行,都要沿途清空道路,他只远远瞧见过这摄政王几眼,只觉他身上架子极大,本以为他近年来养尊处优,已不能力战,今日亲见之下,才知他在战场之上竟是这样一幅模样,心里不禁跳了两下。
就是这样一人,逐出皇帝,伏尸数十万,灭亡了他大雍一百一十二年江山!
赵耳浑身打了个激灵,紧了紧手中的刀。
从前他就动过刺杀狄迈的念头,但看他身边始终禁卫森严,防守严密,自觉难以得手,便始终没打他的主意。
如今现成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他估量了一下身上伤势,已绝非狄迈对手。忽然耳边听见一道风声,他下意识摁着刘绍一道折下身去,躲开一刀,随后便即回神,正要转身回击,李铁生已先他一步,上前杀死了那个夏人。
随后又是一阵混战。
他与李铁生都受了重伤,幸赖夏人贺鲁齐神勇非常,与狄迈的援军里应外合,硬生生带着他们突围出去。
刚喘过一口气,赵耳看向远处战局,见狄申遭擒,随后就听狄迈拿葛逻禄语高声说了些什么。
赵耳听得十分仔细。先前为了刺杀之故,他特意学习了葛逻禄语,这会儿倒也听懂大半,知道狄迈言语当中把狄申指为乱党,还让他手下士卒都把武器放下,对这些人说了些半是威胁、半是劝慰的话,但都不很要紧,于雍国没有什么用。
狄申的士卒倒也听话,没过多久就全都把手中兵器放在地上,不再拼杀。
狄迈没再多说,反而打马直奔他们而来,眼睛始终瞧着他这边。
赵耳一愣,明白他是在看着刘绍,不是自己。瞧见狄迈面上那副简直丧家之犬一般的神情,他心里愈发骇异,不敢想它竟是出现在这般枭雄脸上。
下意识地,他抓紧了刘绍背上的衣服,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刀举起几分。
等狄迈又靠近几步,马上就要赶到身边,赵耳如梦初醒,一刀抵在刘绍脖子上,对着狄迈喝道:“不许过来!”
他这一声落下,狄迈瞪大了两眼,猛一勒马。贺鲁齐愕然转头,附近夏人纷纷举起弓刀,合围过来。李铁生大吃一惊,低声叫道:“赵兄!”
赵耳不理他,余光瞧见一旁的贺鲁齐身体前倾、就要扑来,又大声喝道:“我看谁敢动上一下!”
如他所料,狄迈果然也叫道:“都不许动!”是用的葛逻禄语,随后怕他误解,用汉语又说了一遍。
狄迈坐在马上。赵耳冷冷看着他,只见这会儿他脸上那副神情还没收拾干净,还带着几分令他既恶心、又狐疑的可怜之色,朝他看过来的两只眼睛却冷电一般,已杀气浮动,甚是摄人。
随后,狄迈又再开口,没问他姓甚名谁,也没问他是做什么的,只问:“你要同我谈什么条件?”
赵耳听他言语倨傲,这关口竟还敢猖獗,不禁冷笑一声,把刀往刘绍脖子上一压,刀刃下当即渗出血来,“你下马再同我说话。”
狄迈眼睛下面猛跳两下,心中惊怒交加,两手攥紧了缰绳,缓过一阵头晕,随后当真跳下马,把刀收回鞘里。
他耳中嗡嗡作响,一句“你再敢动他”已滑到嘴边,又被他强自压下,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道:“我按你说的做了,你别伤他。”
赵耳正待说些什么,李铁生却先道:“赵兄,你放下他,不然我要得罪了!”
赵耳低头瞧他,“李兄,你别忘了,是你我将刘绍劫出府的,要让他近身,他岂会留我二人性命?”
李铁生瞧瞧刘绍,紧皱起眉头,“你是为了活命?”
“是也不是。”赵耳笑笑,“其实不需我威胁他,刘绍也会放咱们走的。”
“那——”
赵耳对他摇摇头,转向狄迈,“你听着,我不怕死,所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说着,抓着刘绍头发,抬起他头,逼他把脖颈伸得长了,拿刀在上面比划两下,果然瞧见狄迈面色大变,下意识地朝着他走出一小步,又立刻顿住了脚。
“我看出来你对他宝贝得紧,没想到——呵。”赵耳看着他的动作,说到一半,又忽地顿住,冷笑一声道:“但我就是当着你面,砍断他手脚、把他脑袋割下来,你也只能看着,大不了一会儿把我千刀万剐、片成肉泥。我不怕,只不知道你怕不怕。”
狄迈浑身发抖,知道这雍人恐怕不是想和自己谈什么条件,他这么做,是为了报复自己……他拿刘绍报复自己……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
想到这里,思绪戛然而止,像是被拦腰截断。
他愕然站定,看出这人绝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心里一凉,忽然间如坠冰窟,从头到脚霎时冷了。
想他一生刀尖上舔血,很少有过绝望之时,之前最无望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为了刘绍不肯爱他,而不是……而不是看他马上血溅当场,死在自己面前。
刘绍忽地轻咳一声,肩膀抖了一抖,脖子前伸,碰到刀上,赵耳的刀就也向前让了让,仍贴在他皮肤上,却避着他,不再向里压入。
刘绍见此,转眼瞧向狄迈,想要对他示意,可狄迈只怔怔瞧他,脸上神情惨然,像在出神一般。
赵耳拿下巴指指刘绍,看着狄迈又继续道:“如今你想要的人在我手上,我杀他轻而易举,只在一反掌之间。这么近的距离,谁也不可能拦得下我,有人不信,大可一试。”
狄迈一声不吭,自然也无别人敢动。
赵耳环顾一圈,随后猛地沉下面孔,视线落回狄迈脸上,“我擦破他一点皮,你就受不了,跟要死了一样。可我父兄三人为守国土,应召北征,一个一个都死在你夏人手里,几年里国也破了、家也亡了,什么都没剩下,又怎么说!”
他陡然间恨意大作,发了声吼,身上血涌,马上稳下声音,“哈,不错。你是摄政王,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介草野小民,是泥巴捏出来的、草扎起来的,自不能和你相提并论。可天王老子地王爷,人血一般红!我今天就在这儿杀了他,你又奈我何!不过就是也把脑袋给你,和他前后脚死了,换你也知道知道什么叫疼!”
狄迈蓦地打了个晃,勉力站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数年间的无数场景如惊鸟般从他心头匆匆掠过,他却一只也没有来得及抓住。
这一刻,他好像被就中劈开两半,一半痛苦难当,恨不即死,另一半却木木然道,原来这才是上干天谴。
一旁,刘绍听他此言,心头一凉,也从头到脚地打了个颤,蓦地里又一次想到了那句话——聚九州之铁,铸此大错!
赵耳却忽地拿开了刀。
“我能杀他,却不杀他。我赵耳行事坦荡,不会做出为了报复别的什么人,而随意害人性命之事,哪怕是为了报复你也不会。至于拿他性命威胁于你,是换你一条手臂、一条腿、还是换你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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