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同他对视着,这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很快避开视线,而是又默默瞧他一阵,随后才错一错眼,盯着他的下巴道:“如今雍国天子昏庸,朝廷腐败,的确该亡。你做这事没什么错。”
他动动手臂,没有挣开,也不在意,又道:“可高祖打天下,灭亡别国,总没强要别国的人都爱他。”
狄迈手上捏得更紧,刘绍暗暗皱眉,却没吱声。
“你怎么知道他就没要?”狄迈说完,自己也觉着这话没什么道理,又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自己说的,无论雍人还是夏人,几百年后都是一家?”
刘绍一愣,有些忘了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只道:“现在毕竟不是。”
狄迈脸色微变,也站起来,同他站在一处,鼻尖几乎要和他贴上,“那咱们两个,是不是……是不是一家?”
刘绍看着他,随后笑了笑,没有回答。
狄迈盯着他的神情,忽然明白过来,心中一阵恼恨,不愿在他面前失态,说了一声“我改日再来”,就大步走了。
等他走后,刘绍看着桌上的剩酒剩菜,一时默然无语。
他还是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那话,但瞧见狄迈临走时的神色,感觉自己似乎刺伤了他,有些坐立不安。
可第二天一早他就明白,自己这几句话的刺伤实在不算什么——
晨起后他隐约听到消息,据说昨天夜里,摄政王在自己府中遇刺了!
第116章 千载白虹为贯日(三)
刘绍早上起来,发现王府外面多了许多卫士,心中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询问打头的人,他只说是摄政王命他来的,他也不知道原因。
刘绍又问他自己能不能出门,他竟说摄政王没有交代,请他自便。
刘绍一头雾水,不知道狄迈忽然做这没头没脑的事情干什么。
刚吃过早饭,韦长宜来了他府上。来了之后,先在他脸上打量片刻,随后斟酌着问:“摄政王府昨天夜里的事,你听说了吗?”
刘绍取来布巾,边擦手边答:“我避居于此,不大知道外面的事。”
韦长宜看他神色,似乎当真不知,四下瞧瞧,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摄政王昨夜遇刺了,你不知道?”
他怕让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可刘绍听在耳中,只觉轰地一声落了道雷,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
韦长宜以为他没听清,正要再说,刘绍却把布巾一扔,扯住他手臂,又问:“怎么回事?”
韦长宜摇摇头,“详情我也不知。只听说是一个雍人干的,摄政王昨天传了他,结果没想到这人是个刺客……”
刘绍脱口而出,“张廷言!”
随后他定一定神,一面去解马匹,一面问:“伤得厉害吗?昨夜什么时候的事?”
韦长宜紧跟在他后面,闻言只是摇头,“摄政王只叫了辛应乾一个人去,他到现在还没出来。已经封锁了消息,我也只听到一点风声,不知道具体如何……你说是张廷言,是如何确定的?”
他来找刘绍,是以为刘绍会知道内情。在他印象当中,昔日刘绍所受亲重,旁人都不能比,即便是现在反目之后被俘至此,也颇受礼遇,与常人不同。
辛应乾最近在摄政王面前红得发紫,相比之下,他这从多年前就跟着摄政王的老人就不免有些受了冷遇,除去怅然之外,不能不生出些危机感,对辛应乾大加提防。
这次摄政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辛应乾一个人被传入进去,更是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儿,急于想多知道些内情,于是找到刘绍,可谁知刘绍知道的还不及他多。
见此,韦长宜失望之余,对他也不禁有些惋惜。
比起辛应乾,他还是与刘绍关系更亲些,这会儿不由得想,若非刘绍中途叛逃,现在摄政王旁边哪还有他辛应乾的一席之地?
哎,真是时也势也。
他看说话间刘绍已骑上匹马,就要往外走,忙拦了一拦,“哎,你这是要去哪?”
刘绍接过马鞭,正要走,回头勉强应付道:“自然是摄政王府。”说着,磕了下马镫,座下马就在院子里撒开蹄子小跑起来。
韦长宜跟着追了两步,追不上了,在他后面叫道:“摄政王府现在戒严了,不让进!”
刘绍在马上对他摆摆手,随后一甩鞭子,一溜烟地走了。
韦长宜站在原地,心道:他瘦得纸片似的,居然还能骑马,倒不怕从上面掉下来。
又想:他叛逃一次,还能有这般忠诚,无怪是当初四王府的老人。这般想完,却也没走,打算等一会儿刘绍吃了个闭门羹回来,再和他商讨。
刘绍飞马至摄政王府外面,果然看见门外戒备森严,刚一下马,就被侍卫拦住,和他说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这么多年来,刘绍还是第一次遇到想见狄迈时被人拦住的事,愣了一愣才又道:“我有要事求见摄政王。”
结果侍卫把脸一板,“要事也不行。摄政王吩咐了,无论什么人,一律不见。”
刘绍看他是个生面孔,无法,只得厚着脸皮道:“你说刘绍求见。”
侍卫向他投来不耐之色,呵斥道:“什么哨不哨的,离远点!”说着朝他推了一把。
刘绍心想以自己现在的胳膊腿儿,估计经不住他这么一推,别还没见到狄迈,自己就先光荣倒下了,忙往后急闪一步,避开了他,心中着急,不想同他多耽搁时间,神情一整道:“叫你们统领来。是不是叱利兀?”
侍卫听他直呼叱利兀的名字,神情这才有点变了,上下打量他一眼,说了一声“等着,我给你通报”,说完转进院里去了。
过了一阵,叱利兀亲自迎出来,呵开门口的几个侍卫,把刘绍请进去。
刘绍一面往里走,一面问他道:“摄政王伤得厉害吗?到底怎么回事?”
叱利兀给狄迈做了多年亲卫统领,狄迈只要外出,他常常不离左右。
对他们二人的关系,他就是不知道十分,也猜出了九分半,听是刘绍发问,也不对他隐瞒,当即道:“伤在胸口,没有致命,人已救下了,但伤得不算轻,摄政王现在还未醒。”
刘绍听得心中一紧、一松、随后又是一紧,一面急步往前走,一面问:“昨夜具体如何,你知道么?”
他料想叱利兀是亲卫统领,不负责王府守卫,平时宿在兵营,昨天晚上恐怕不在,未必知道详情,问他属于是急病乱投医。
果然,就听叱利兀道:“昨夜末将并不在府中,只听说是一个叫张廷言的雍人,受摄政王召见时忽然行刺,摄政王将他打伤后,命人给他押了,亲自连夜提审……”
刘绍打断,“亲自提审?他不是受了重伤么?”
叱利兀答:“是。昨夜王爷受伤之后,太医赶到,他不让人瞧伤,先审了刺客几句,后来支持不住,才让人把刺客带走,辛大人审了一夜,现在还没结束。”
刘绍听得心中生疑,脚下迈得更快,只觉着洪维民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好一个院子非修得七拐八拐的,走了大半天硬是还没走到。
他想了想,又问:“行刺时用的什么凶器?难道之前没有搜身吗?”
“是用的短刺,藏在袖口里。听府里的侍卫说,摄政王特意吩咐了,对他不用搜身。”
刘绍顿一顿脚,怕当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心里上上下下狠地一翻。过后又问:“太医走了吗?”
叱利兀知道他想仔细询问伤势,忙会意道:“还没,还没,几个太医就在摄政王卧房外面小厅中候着。”
说着,他忽地放慢了脚步,最后索性顿住脚,“其实,吴,呃,刘大人——”
他知道刘绍现在只是白身,却还是对他用上了以前的称呼,“有句话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刘绍从前听到这句话时,总在心中腹诽:既然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不说。可这会儿轮到自己时,知道他要说的话十分紧要,于是竟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站定了脚,“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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