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然不会回应他。
那日他下山时已经临近晌午,爹爹娘亲已经做好了饭菜在家里等他。
村里那日热闹,来了许多外乡人,有货郎,还有唱大戏的戏班子,就在村头儿摆了戏台,许多人都去看。
朝颜与村里的一群同龄玩伴高高兴兴地绕着戏台子跑跳玩闹,等着戏的开场。
谷雨那夜是阴天,天上没有星星,身上潮乎乎的,像是要下雨。
但全村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聚在了一起,只因他们这里实在是闭塞,许多人都没听过戏,朝颜也是,那是他头一回听戏。
锣鼓声催促着戏台开场,天上一声惊雷,朝颜仰头看天,脸颊上忽地一湿,是热的。
他懵懵懂懂地低下头,只见到爹爹的脖颈软软地歪了下来,平日里慈爱的眸子睁的大大的,脸上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然后“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满目血红,刀锋的银光在戏台前舞动,所有乡亲们都在哭喊,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些白日里友善的货郎君与戏子们纷纷拿出了刀,对着乡亲们砍杀,而他们手无寸铁,只能如白菜土豆般被一个一个屠杀。
雨落了下来,血珠混着雨滴砸在平日里安静祥和的村庄,落在泥泞的地上,母亲抱起朝颜拼了命地往后山跑,火光与雨夜映在朝颜的眼睛里,刻在他的眸子里。
一个踉跄,他摔在了泥地里,娘亲抱着追上来的匪徒的腿,吼道:“朝颜,快跑,快跑!”
大雨铺天盖地地落在他的身上,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刀光毫不犹豫地破开雨幕斩下,母亲便再没了声息。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去看母亲,耳边却像是又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快跑!
快跑!
朝颜停步,转身向着迷糊山疯了似的跑。
他只是个刚满七岁的孩子,腿短,也瘦小,后边的匪徒都是杀人如麻的成人,又怎么跑得过呢?
他胸口雷动,肺里都是血腥气,但半点不敢停下,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刀刃贴着他的后背划过,他觉得自己的衣裳被划破了,背上轻微一疼,想要再跑快些,却瞬间失了全身的力气,重重摔在了泥里。
几人围了上来,他听到有人说:“这么个小东西,竟然这么能跑。”
他拼了命地扒着泥土往前爬,在那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匪徒脚下,如同一只苟延残喘的蝼蚁。
他睁着眼睛,望着夜色里的迷糊山,山间林木幽深,如今看来像是深渊巨口。
怀中那只他未来得及放在家中的大蘑菇终于被他压碎,雪白的菌丝被不断溢出的鲜血寸寸染红,他摸上了疼痛欲裂的胸口,感受着那只软白的蘑菇以极快的速度枯败了下去。
随后,他翻身躺在了地上,不再爬了。
刀锋在他面前抬起,他紧紧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听到了极其可怖的凄惨叫喊。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映着一抹白。
有人自密林深处走来,银发披肩,步调缓慢又从容,他没有触碰那几个匪徒,只是凌空一挥手,那些人便没了声息。
朝颜已经没了力气,只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人走近。
那只大妖怪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俯身看了他一眼,轻轻将他抱了起来。
银色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他怔怔地望着他,对方却没看他,只是抱着他缓步下了山。
山村里亮着火光,雨已经小了许多,那些匪徒正挨家挨户地搜着财宝。
朝颜抓着大妖怪的衣襟,拼力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大人,杀了他们。”
大妖怪没说话,神色平淡疏冷,就这么抱着他行走在村庄的中央,沿途的匪徒纷纷停下动作,警惕地盯着他,他们的刀锋上的血还是热的,悬了是全村百十人口的命。
这又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过被杀的人完全相反。
除了雨落的声音一片寂静,大妖怪脚步都没停下,缓步穿过人群,那些人便以和刚刚杀人时同样的方式杀了自己。
朝颜靠在他怀里看着,忽然小声问:“大人,明日朝颜还能去看你吗?”
三月暖阳晃眼,迎春花香扑鼻,枝头轻轻落了一朵下来,落在了少年的脸颊。
他眉心紧紧皱着,脸上泪痕还未干。
有人缓步而来,轻轻抬了下指节,下一瞬,少年猛得从梦魇中醒来。
朝颜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痕,抬头叫了声:“汲央大人,你回来了。”
那人银发黑衫,负手而立,微微侧身,做了个等待的姿势,语气清淡道:“走吧。”
朝颜跳下了石头,脚步轻快地追了上去,说道:“我做梦了。”
“是遇上了食梦兽,”汲央随手将方才抓着的小东西仍给了朝颜,道:“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
朝颜:……
被朝颜捧在掌心吓得瑟瑟发抖的食梦兽:……
朝颜和食梦兽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在食梦兽正准备谄媚求饶时,朝颜忽然揪住这小东西的胳膊和腿用力扯了起来。
食梦兽受了汲央的困,使不出力来,疼得叫了起来。
那叫声尖细刺耳,让朝颜忽地想起了梦里的迷糊山,那山上的精怪说话声也是这样,很是诡异烦人。
他失去了兴趣,报复了这么一下,随手将它仍在了旁边的草丛里,那小东西得了机会,眨眼就跑得没了影子。
乡间田埂里已经插了秧,入目都是沁人心脾的嫩绿色,他脚步轻快地跟在汲央大人身后,春风拂过阡陌小路,他停下步子,对着田间一只拱鼠作了个揖还礼。
他喜欢这种小妖怪,有趣又知礼,爱住在田埂里,见到人就行礼。
汲央停步,侧身等他,说道:“朝颜,走快些。”
朝颜弯起眼睛,快步跑了过去。
如今他已经十六了,跟在汲央大人身后九个年头,随着他走过了许多地方。
他已经长大,而汲央大人半分未变。
朝颜追上汲央的步子,眉眼弯弯地歪头看他。
“我们去何处?”
“荆楚。”
朝颜许久没有走过这么晴的夜了,虫鸣阵阵,微风轻拂着百草,拂过汲央大人的发梢,低矮的木板桥下水涓涓流着,月色照着一切亮堂堂的,他四处看了会儿风景,说道:“汲央大人,朝颜困了。”
汲央脚步微顿,道:“前方有处破庙,你去那里睡吧。”
朝颜仰头看他:“那朝颜在这里等你。”
汲央微微颔首,转瞬就消失在了朝颜面前。
朝颜仰头望了望天,又原地站了会儿,这才抬步向前走。
已经过了子夜,这荒郊野外的庙宇空荡荡,一片破瓦残垣。
朝颜扒着门小心翼翼往里看,只见里边蛛网杂生,神像自眉心截断,不见慈悲。
他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没见着什么不寻常,便迈步走了进去,在地上攒了一堆稻草,点了火折子,这庙里就亮了起来。
翻身随意地躺在杂草里,朝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却没睡着。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血腥仿佛犹在鼻间,如今他离迷糊山已经十万八千里,可却摆不脱那梦魇。
若是汲央大人在身边他就可以安睡,可汲央大人总是有事,这两年似乎更忙了,总是把他丢下。
他心里也明白的,自己是个凡人,是汲央大人仁慈才带着自己,自己不该给他添麻烦。
火光微微晃动,风从门口吹进来,夜已深了,朝颜翻了个身,往火堆旁凑了凑,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忽然传来些奇怪的声响,火光还映在脸上,他大约没睡多久。
他屏息听着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他头顶拖动,阵阵恶臭传入他的鼻息,他微微睁开眼睛,火堆如常的烧着,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庙里多了个一丈长的东西,长得像人,裹着破旧的衣裳。
它与人等身,长长的舌头自嘴里探出,垂在地面,方才朝颜闻到的恶臭就是这长得如上吊绳似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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