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有人躲在无人的角落——
“钟沂逍没死,速速禀告长安。”
“真他娘的命硬,几百里大漠,又没有粮草,这也能活着回来。”
草垛后,一个喂马小厮阴桀道:“他进城就动手。”
另一个穿金戴银员外打扮的中年人道:“好,你去叫人。”
嘉峪关城门大开,城墙上灯火通明,两人侧头看去,突然一道疾风袭来,两个正密谋杀人越货的探子脖子一凉,血溅三尺。
一席黑衣的刺客从暗处出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扒两人的衣裳,另一个人影出来,一脚将此人踢开,牙疼道:“你再糙也是个丫头,怎的能扒男人衣裳?”
城上灯火摇晃,那个头上只插着根木头棒做发簪的刺客也就十三四岁,身材瘦小,头发也扎不好,一身粗布短衣,糙的十分全面,她面无表情的吸了吸鼻子,抱臂看他道:“你才糙,军师说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夜烛毫不客气的怼回去:“那是因为军师久在边关,见识短了,你去长安看看,哪有女儿家是你这样的?”
说话间,他已经将两个探子身上检查了一遍。
燕妙妙没说话,悄无声息的绕到夜烛身后,抬脚就冲他屁股上踹了过去,给夜烛踹了个大马趴,险些跟尸体亲上,转头看过去,长巷静谧,那丫头已经很有心眼的溜了。
这一夜,还有人在听缥缈的传说——
右都御史阮昌杰大人府邸,一处十分偏僻的小院落,有位小公子就着给自己烧洗澡水的的灶台火光看话本子。
那话本子上,桩桩件件记着钟将军的功绩与传闻,传闻中他俊美无俦如同天上神仙,又有传闻说他三头六臂如同地府夜叉,小公子两本书一并看,认真想着,这一世的仙君或许一半长了人样,一半长了副夜叉模样,想了半日还是觉得俊,于是心中更加憧憬。
他已经等了他十六年,乖乖地合着他的命格走,他如今是凡人,就不用如上一世一般顾忌太多。
……
将军战败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城,百姓如何如何暂且不表,龙椅上那位倒是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打了败仗是件坏事,另一方面这败仗是钟沂逍打的,不完全是个坏事儿。
他望着殿内文武百官,暗自清了清嗓,道:“朕已召钟沂逍回朝述职。”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剩下的自然有人替他说下去。
果然,下边兵部尚书暗自接下皇帝的暗示,出列道:“钟家拥兵自重,向来少听朝廷指令,如今又莫名其妙的打了败仗,请陛下重罚。”
立刻就有人讥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若不是户部不出钱,这仗能败?”
户部尚书脸红脖子粗:“钟家每年光是军饷粮草就是一笔大数目,如今国库空虚,根本就拿不出钱来。”
“拿不出钱来?上月庄太妃陵寝你们花了白银三千万两,上上月修皇家猎场你们拿出了两千万两,敢问边疆将士能吃多少?”
这些大兴土木的旨意可都是皇帝下的,被直接指出来,皇帝的脸面也过不去,他本意是想让下边的人吵吵,好趁机提出收兵权的事儿,可这会儿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这些都是按着礼法份例订的。”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刚刚还鼻观眼眼观心站的四平八稳的阮昌杰立刻加入舌战:“庄太妃的丧葬事宜本就逾了礼制,当日我屡屡上表陛下都没听微臣的劝告,如今这场景,也是那时留下的祸根。”
皇帝头都大了,看着那张舌灿莲花喋喋不休的臭嘴,只想回到顷刻前,收回刚刚那句话。
他母妃位份不高,生下他就直接没了,他是由庄太妃养大的,情分非比寻常,即位后本想将庄太妃奉为太后之尊,可被以阮昌杰为首的言官给谏回去了,庄太妃过世,他一意孤行以太后礼制厚葬,这事儿算是留下了祸患,阮昌杰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算是给他抓到了小辫子。
阮昌杰一开口,以他为首的清流们也下了场。
皇帝冷眼看着下边的人越吵越乱,逐渐离题万里,瞧着今日说兵权的事儿也没用了,气的直接拂袖而去。
后宫,钱贵妃燃了一炉安神香,纤纤玉手给皇帝剥了个葡萄,柔弱无骨的依偎在他怀里,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陛下,再过一个月就到了选秀女入宫的日子了,我瞧着皇后娘娘近来身体不适……”
皇帝才想起这件事,可他事多,心里烦躁,只捏着眉心随便道:“那就你去办。”
几日后,朝堂上有人提了选秀女的事,他方才想起来。
钱妃在后宫张罗的热火朝天,皇帝前朝事忙,终于得了空去钱妃那里睡了一晚,一番翻云覆雨后,他躺在床上喘息着歇息,突然问:“阮昌杰家的女儿都多大了?”
问这话的意思可想而知。
钱妃眸光一闪,温柔道:“上回春日宴上见过一回,三个女儿都到了适龄年纪。”
皇帝思量了片刻,道:“把她们名字加上去。”
钱妃唇角抽了抽。
皇帝察觉不对,侧眸看她。
钱妃无奈道:“三日前,阮大人将她们都许配出去了。”
皇帝:“……”
钱妃:“一个配了个市井教书先生,一个配了个从七品的地方县官,还有一个……”
皇帝忍着怒气,咬牙道:“你说。”
钱妃说了下去:“还有一个说与佛有缘,入了尼姑庵做了比丘尼。”
皇帝:“……”
大太监在屋外,一声瓷器碎裂声后,只听着皇帝阴岑岑的笑:“好,好的很,阮昌杰,你好的很!”
他打了个冷颤,一旁的徒弟小料子低声道:“阮大人好生厉害。”
大太监深以为然——这堪比茅坑里的石头的脾性,能活到现在,确实厉害。
阮昌杰不想让女儿入宫,原因很简单,他倒不是为了女儿着想还是其他的私心,而是不想把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弄复杂,君是君,臣是臣,中间多了其他的,顾忌就会变多,他受钳制也就越多。作为言官,他需要恪守本心,所以知道选秀的当天就给自家女儿打发了。
可皇帝在气头上,即便是知道他没其他心思,也记恨上了。
不过,在皇帝那心里头,阮昌杰那本子账都摞到金殿的房梁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两桩。
少年将军尚未抵达长安,传书先到了殿前,不出一日,传书里的话就传遍了长安城——将军请皇上赐婚。
将军年十九,幼时在长安住过些日子,三岁就随着父兄去了边关,无人知晓其容貌。
容貌倒是小事,只要他是钟沂逍,就算长得奇丑无比,也有人心甘情愿的嫁。
谁都想嫁英雄。
此消息一出,长安下至豆蔻梢头的少女上至四五十岁的老妪纷纷描眉带花,各个绫罗绸缎庄,胭脂水粉铺门庭若市,一时间护城河外的水都涨了腻,个个伸长脖子以盼将军归来。
圣上此时正在钱贵妃宫里大发雷霆之怒。
原因是他又被弹劾了。
弹劾原因是他在新入宫的秀女寝殿里多住了两日。
阮昌杰此人说话忒难听,当着殿前文武百官的面指责他的床榻之事。说他纵情享乐,让“娥皇女英”一同侍寝,又不远千里从江浙一带移了湘妃竹种在潇湘宫外,纵容娇宠无度,此举万分不妥。
那本就是一对双生姊妹,解情解语,十分招人怜爱。他是君主,怎么睡女人、睡多少女人还用旁人置喙吗?
阮昌杰这话分明是在指责他治国不如舜帝。
他气的牙根儿直痒,当场就问出来了这句话。
谁料阮昌杰又跪下了,他没说自己治国不如舜帝,话里话外让他不要过于享乐,隐喻唐皇商纣,就差没说直他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了。
皇帝目光阴冷,俯视着阮昌杰,想着这要是你的女儿入宫,你是否也会如此?你就当真这么刚正不阿?
钱妃给他倒了杯菊花茶,柔声道:“这阮昌杰没准儿还真能,陛下想想,他都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做比丘尼,可见对亲生女儿也不怜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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