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月色清冷,如同颜烟离开北城的前夜。
段司宇目眦欲裂,又一次与他辩驳,用尽逻辑诡辩。
已是午夜,人烟稀少。
他们在大街上吵,夜风是唯一的观众。
耳旁吹过一阵风时,颜烟不自觉发笑,他这辈子所有的不体面,全都留给了段司宇。
喝醉发酒疯挤到前排看表演,大街上出柜说“0还是1我都可以”,电梯里惊恐发作,当着酒保的面干呕,说他从未讲过的粗鄙之语。
如今,他们还站在马路沿边吵架。
每一幕,闪过脑海,从悸动到苦涩,像是走马灯,特意祭奠这段将死的关系。
不过没关系。
他也将死,他将和这段关系一起陪葬。
“你笑什么?”段司宇蹙紧眉,火气冲到顶,“我说的不对?那你来说,今天谁都别睡,就站这儿,吵出个结果为止。”
颜烟摇头,直呼其名,“段司宇,我不会跟你复合。”
声音冷静得可怕,凉到彻底,蓦然覆灭所有火气。
段司宇似有所感,一切都将如轮回,回到那年北城的夜,下一句要么是“我不爱你”,要么是“我不喜欢你。”
但颜烟说的,并非这两句。
颜烟说:“因为我讨厌你。”
下意识,段司宇松开手,因为就算这只是谎言,也同样是利箭,扎过来时,比过去的所有时刻都还要痛,痛到不可忍,呼吸遏制。
但这还未结束,利箭扎进了心口,继续翻滚搅动。
“我讨厌你目中无人,拿下巴看人,嚣张自大,不顾我的意愿,污蔑我,糟践我,想让别人都误以为我们是......”
“闭嘴!”段司宇抬手捂住颜烟的嘴,紧紧覆住,防止这张嘴再生出任何一句利箭,手臂不自觉发抖。
颤意传到皮肤间。
野性的眉眼本该耀眼,事事胜券在握,却还是因为他的话,发狂痛苦到极点。
对不起,抱歉。
马上就能结束,很快就不会再痛苦。
颜烟在心里一遍遍道歉,忏悔,无声安慰段司宇。
良久,捂着嘴的手不再颤抖,稍微松了力度,却没拿开,像是在警惕他继续说。
颜烟侧头甩开手,闭了嘴,无言。
争吵终于结束。
风声呼啸,吹散碎灭的硝烟。
“谢谢。”颜烟后退一步,转身离开,又一次感谢段司宇的森*晚*整*理让步和成全。
背影渐远,转过街角隐入夜色。
段司宇已无力气再追去对峙,靠在车门边,久久凝视地面,缓不过劲。
嗡——
手机长震,秦梁的电话。
段司宇深呼吸平复,接通电话,“查到什么了?”
“颜先生的心理咨询记录找到了,我马上发给您,您......”秦梁停顿一瞬,“您做好心理准备。”
第46章
想做什么,就直接做。
这能成为人生的信条,是因为段司宇清楚,每件事都能如所愿。
因为他比凡人有天赋,又比天才努力,能在处于“下风”时隐藏棱角,又能在“走高”时继续嚣张。
所以他注定唾手可得,对于每个想要的人事物。
段司宇曾这么认为。
可颜烟不是。
颜烟不仅是他世界里唯一的特例,还是他数次努力后的不可得。
因何焦虑?
为何说谎?
答案昭然若揭,记录上一清二楚。
【因过度恐惧嫉妒伴侣的情绪,造成焦虑性障碍,并伴有失眠、惊恐发作。】
他只觉得耳畔死寂,发懵。
花费三个月,满城找,从沪城到北城,耗资耗时。
数个夜晚,段司宇想,等他把焦虑的祸首揪出来,他直接让这罪魁祸首消失,好让颜烟再不会难受。
然而讽刺的真相是。
这祸首,是他自己。
是他,让颜烟失眠,焦虑,惊恐发作。
也是他,让颜烟痛苦到不惜说谎。
颜烟到底是有多爱他?
嫉妒他的方式,只不过是,让他改掉一些少爷习惯,甚至都算不上过分的要求。
这些习惯段玉山骂过无数遍,可他就是不改,全当耳旁风。
考虑到颜烟确实不喜欢,他顺手一改,不痛不痒,颜烟就怕得惊恐发作,以为他要摈弃本性,变得和自己一样“阴暗”。
可他的月光怎么会阴暗?
就连说粗鄙之语,也不过一句“关你屁事”而已,连一句脏话都不曾说。
这算什么嫉妒与阴暗?
段司宇靠在车边,只觉荒诞且无奈。
原因终于找到了。
解决办法是什么?
他能直接追过去,戳穿摊牌,说“我不在乎”?
不能。
那日,他诈一句“我不爱你”是谎言,仅此而已,颜烟就害怕到惊恐发作,如果直接戳穿,他不敢想,届时颜烟会如何。
夜风呼响,似在嘲讽他蠢钝,却自以为胜券在握。
他的嚣张,极差的脾性,容不得被人指责的高傲,每一样,都让颜烟加速枯萎,直至最后崩溃。
他的花种凋谢了。
一半责任在他,剩下一半,或许如记录里所说,在颜敬,在工作。
秦梁很机灵,在后页附上“其它祸首”的现状,表达任凭他处置的讨好。
颜敬,三年前公司资金链断裂,负债过亿。
热衷于搞边缘化的主管,负责的整条业务线被砍,去年被裁,前几月供不上高额的房贷,已被银行强制执行。
他能怪谁?
又能指责谁?
他去报复几只无能的蝼蚁,把蝼蚁踩死,他的花种就能重获生机?
不能。
因为他才是最大的祸首。
如果在颜烟开始抽烟时,他能警惕,而不是因为漂亮而纵容,甚至鼓励;
如果他不抓着颜烟吵,能察觉颜烟的失眠,再或是发现药,多问一句工作上的事,像个正常人一样,给予伴侣该有的关注......
如此多的信号,只要他能察觉一样,事情都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每个信号,他都错过,因为傲慢,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记录里多次提到的词。
远星。
在颜烟心里,他竟然是一颗“远星”,为了让他这颗“远星”不偏离轨道,所以甘愿说谎,主动放弃。
他都不敢想象,方才颜烟“表演”时,说讨厌他时,心里在想什么,会有多痛苦。
而他无丝毫长进,与两年前无异,还在和颜烟辩驳,吵架,甚至捂住对方的嘴,不让颜烟出声。
照往常,脑海中这时该迸出个想法,他立刻去行动,胜券在握解决这个问题。
但此刻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他就靠在车门边,无奈,无措,无计可施。
别的事上,无论采用何种手段,他都认为自己绝对正确。
但如今面对颜烟,他第一次胆怯和质疑。似乎,他的手段都是错的,只会加剧局面的崩溃。
整一个小时。
段司宇就只站着,荒废时间,像被人重锤一拳,缓不过劲。
直到手机震动,有人打进电话。
一接通,宇亿梦直说:“你先远离颜烟,防止他惊恐再发作,马上去找肖卓。”
肖卓,宇亿梦曾经的心理医生。
秦梁给他发了记录,自然也会发给宇亿梦,段玉山。
“怎么?你怀疑我也有病?”段司宇讽笑,“我也得去看医生?”
“不是等有病才去疏导,而是先疏导预防病变。你们分手,不会只是颜烟有问题。”
宇亿梦的意思很直白。
让他先去做疏导,谨防发展成抑郁。最重要的是,找到他性格如此的原因,并开始干预改善。
但灵光是他做事的驱动力,理智不是。
所以就在宇亿梦提到肖卓的一瞬,段司宇忽然想到一个手段。
颜烟为嫉妒他而痛苦,那他去找几个心理学教授,根据记录重新“分析”,推翻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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