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而死?”
此言一出,尸身上的幽蓝火光更加幽暗了些。
灰灵中泛出些许猩红的色泽。
齐晟警惕地盯着他,却见这灵忽然转身,跃到尸身左侧的小腹。
刹那间,火光由蓝变绿,印照着泛着红光的灵,阴森至极。莫非?
齐晟心思活络,试探地伸手,鬼火并无温度,如水一般冰凉。
不过轻轻一触,阴冷的滋味便随之指尖没入心底,令人毛骨悚然。
他垂眼在尸体的小腹按压起来。
忽然,齐晟的指尖微顿。
皮表之下有一处不易察觉的硬块,细微到他来回摸了三次才有所察觉。
齐晟大致猜到了什么,下意识想附着一丝内力在指尖去探,谁料却毫无反应。
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继而默不作声地望向身侧的大佛。
池州渡眸光微闪,慢吞吞伸出手,细长的傀丝没入杨篱的小腹。
齐晟眼中闪过锋利之物映射出的寒芒,果不其然。
一根细长如丝的银针被傀丝吊在半空中。不过……
两人几乎同时察觉到异样,立即后退躲闪。
“噗呲——”
令人牙酸的动静响起。
皮表之下传来内脏爆裂的声音,尸体倏地睁开眼睛,从口中喷出一大股鲜血,连带着周边的草地都未能幸免。
他眼角蜿蜒而下两道血泪,紧接着是耳朵。
齐晟攥紧了拳头。银针。又是银针。
杨篱心性纯良,这些年跟在万永昌身后掌管灵鸠门内外事宜,可谓尽心尽责。
他从未吝啬于内法秘诀。
将自己的心得倾囊相授给师弟师妹,丝毫不担心他们会动摇自己的地位,对灵鸠门忠心耿耿。
九年前他们初遇时,齐晟还只是郑风的弟子。
那时杨篱身形瘦弱矮小,笨拙地在后院调息却始终不得解,他见对方内力紊乱,便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跟前,随手解了对方困境。
分明是举手之劳,他却像是得了什么大的恩惠,朝着他跪下磕头谢恩。
齐晟那时性子还不圆滑,愣了一下后,伸手将他拽了起来。
“不过举手之劳,兄台何故如此?”
杨篱憨厚地摸摸后脑。
“于我而言,已是大恩了。”
齐晟摇了摇头,抬手与他碰拳:“客气了。”
又过了几年,二人再度相见。
那时他已经是平定江湖内乱,自立门户的年轻宗主。
而阳篱则跟在万永昌身后,身形高大了不少。
见到他后眼底有几分真心的笑意,却不敢抬起头来看他,只是躬身一行礼道,“齐宗主,久仰。”
没了年少的稚嫩,血肉生长得愈发宽厚,却也依旧遮挡不住骨子里的卑怯。
时至如今,曝尸荒野,无人立碑。
杨篱于他而言,是一位故人。
若一刀毙命尚能免些痛苦,可最终却连尸身都不得体面。
齐晟在原地怔了片刻,缓步走回他身边。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死气,血泪浸染之下,犹如随时会诈尸的恶鬼。
但这世间,至少有一人记得他温润谦卑的模样。
齐晟的目光停留一瞬,继而异常冷静地看向他的小腹。
方才取出银针的地方破了一个血洞,源源不断的血与碎成一团的内脏汩汩涌出。——鬼食器。
这是姬叶君的绞针秘法之一,以丧心病狂闻名。
忽然,齐晟迅速抬眸。
眼前划过一道红影,傀丝没入尸体的心口。
而后,缓缓向上拽出一根黑针。刹那间。
原本就青白的尸体顿时生出黑紫的毒斑,大片大片蔓延开来,一片狼藉。
齐晟目光阴沉:“……毒?”
“骨针。”
池州渡摇头,攥拳碾碎了手中的骨针。
“七日煞。”
“……骨针,七日煞。”
齐晟盯着这具已然面目全非的尸体,拧眉喃喃。
万勇昌杀杨篱,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契机。
不过既然是双方会面,自然有所图,是来做交易。
剑柄带有血痕,说明杨篱起先已经受伤。
血痕浅淡,似是五指虚拢,说明他虽说警惕着,但心中也迟疑不定,应当是万勇昌没有表态。
共两枚银针,一枚出自姬叶君的独门绝技,放血威胁万勇昌,施加压力。
这第二枚骨针,咒煞之术,七日煞毒发作,是留给万勇昌的考虑时间。
而最后,是万勇昌的弯月刃。
看来对方给出的诱惑不小,他不过迟疑了片刻,便选择亲手杀了自己的爱徒,以示诚意。
同时,向其它知晓内幕,却有没有胆量的门派抛出信号,从而壮大自己的势力。
而杨篱,就成了这帮豺狼虎豹的棋盘与筹码,只能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为非作歹,谈论着利益。
不曾将他当做人对待。
齐晟面无表情,无端显出几分冷厉。
至于,是否是他想的这样。
相信很快便能知晓了。
他手指随意地把玩腰间的银铃。
宽大袖袍遮掩之下,镂空半圆悄无声息地朝左转了一圈。
身侧冷不丁传来一声。
“验好了?”
齐晟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放下衣袖,含糊道。
“……差不多是。”
他话音未落,眼底就闪过一道明亮的火光。
齐晟目光下意识跟了过去,只见傀丝再度破空而出。
这次略有不同。
有些从林中,有些从地底窜出,一齐朝半空而去。
结成细密如网的诡阵。
四方各有一符。
燃火,却不见尽。
池州渡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抬手用其在眉间抹出一道血痕。
紧接着,一道傀丝穿过其中,一路领着这枚铜钱朝半空中而去。
在它到达正中的刹那,数以万计的傀丝被引燃,符火迅速朝铜钱聚拢,隐约可见其中玄妙。
齐晟望着那繁杂的图纹,心底震撼。
这些……是咒文。
所有符火于铜钱处交汇之际,又“轰”地散开,如同点点萤火,四散着飘零,缓缓落在尸身之上。
暖意驱散了阴冷的气息,像是火海带来了救赎与生机。
火焰侵蚀着腐朽,齐晟哑然。
“你这是做什么?”
“渡灵。”
池州渡冷漠地掸开一只死咬着他不放的冤灵,抖了抖袖袍,又落下几只,眉眼沾上几分烦躁。
“麻烦。”
以他的实力,捏死这一片的灵恐怕易如反掌。
齐晟望着他,轻轻扬唇。
沉默片刻后,他走到杨篱的灵前。
灰灵亲热地朝他靠近。
“……年少相逢是缘,虽说缘浅,但彼此也称得上一句故人。”齐晟低声道。
“若去了那处也无依无靠,便去寻阳一......如今应当是兄弟二人,性子都还不错,你们三个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齐晟最后碰了碰那灰扑扑的灵,低声喃喃,“若他匀你半分恶,今日躺在这儿的,便不会是你。”
火焰冲天,齐晟没有迟疑,立即朝后退去。
他眼中倒映着火光,一直印进心里。
池州渡这才扬手,将手里的粉末撒了出去。
火焰冲天而起的瞬间,符纸燃尽,红火顿时阴暗下来,变成泛着诡异绿光的火。
细密的傀丝在池州渡的操控变换,继而布成咒阵。
“这是什么?”
齐晟下意识退后一步,开口询问。
灵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这些是他们留下的怨气。
以骨针为引,成怨煞咒阵,业障反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池州渡收回手,淡定道:“一点教训。”齐晟会意。
得到自己想要的线索,他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齐晟正欲耐着性子开口,和池州度好好谈谈,谁料熟悉的眩晕感先一步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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