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田里头是深深浅浅的绿,有三两药修从田间路过,步子轻快。
“师兄,我看持明宗里还有空余的地,应当也能挖几块药田出来。”问泽遗瞧着新奇,同兰山远道。
“现在就那些地,药修们也种不出太多灵药来。”
去别处弄药材很麻烦,他之前偶然听到宗里药修抱怨,说早就想自家宗门也有灵田。
而持明宗的灵气不会比莳叶谷少。
兰山远柔声道:“你若是想,回去后就同三师妹商议。”
铸月远远看着两人谈天说地,自觉地没往前去。
能瞧见一直叛逆的问泽遗改好,一直与人疏离的兰山远遇到能说话的人,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师妹。”
她脑海中突兀传出云薏的声音,虚弱又憔悴。
“谷主,您还好吗。”
铸月脸上的微笑淡下去,眼中蓄满担忧。
不知为何,谷主这些年都没突破最后的大境界,还因为屡次突破失败,元神变得虚弱起来,隐隐有陨落的迹象。
她们小心藏着掖着,也不知道能藏到几时。
而且不光是谷主,似乎几个最有望飞升的大能修为都止步不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桎梏挡住。
不知是什么要紧事,让谷主急得传音过来。
“尚可。”
云薏沉吟片刻,犹豫道:“你最近见过许多次问副宗主,你觉得他的寿数还有多长?”
铸月不明所以,但依旧规矩地答:“问副宗主身上病根多,但剑修的底子极好。”
“若是静心调养,至少还有数千岁可活。”
“且他数百岁化神,往后定然是能飞升成仙的。
她不明白谷主师姐的用意。
云薏是九州看修士寿命最准的药修,她甚至不用诊脉,光靠看言行举止和周身气运,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岁数长短。
“我也是这般想的。”云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罕见地不自信。
“可我刚才看他的某一瞬间,他只剩下三年寿命。”
铸月呼吸一滞,她向来稳重,却不知该如何回话是好。
她不自觉地看向意气风发的银发修士。
问泽遗只是模样病态,可举止灵动,笑容也意气风发,铸月看不出半点将死之意。
这样天之骄子般的化神剑修,怎能只剩下三年可活?
问泽遗浑然不知,正和兰山远说笑。
他狭长的凤眸微眯,望向远处连绵不绝的药田。如雪银发衬着过分好看的长相,让半靠着阑干的剑修宛如尊新塑的神像。
铸月很少用艳丽来形容男子的模样,但这个略显浮夸的词,放在问泽遗的身上无疑是合适的。
问泽遗没带手衣的右手随性抚过掉在阑干处的黄叶,二指弹开雨晴后未消的水珠,模样比刚才在茶室松弛得多。
问泽遗比之前爱笑得多,但除了在兰山远面前,他很少会露出这般轻松的笑。
而兰山远没看着山峦,对眼前这少有的美景不感兴趣。
只是静静听问泽遗讲话,专注地看着他。
第30章 人生
“兴许是看错了。”见铸月久久不语,云薏声音疲累。
她身为医者未能自医,眼下连对他人的判断力也未必准确。
更何况她在问泽遗身上感受到死气,也只是很短的一瞬而已。
“我身体抱恙,劳烦师妹替我接待兰宗主和问副宗主。”她声音越来越轻,潦草揭过沉重的话题。
这般荒谬的判断定然出了差错,不能贸然告诉持明宗,引起非必要的恐慌。
铸月咽下心中苦涩,数千年的岁月里,她很少这般无力。
她极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
“是,请谷主安心。”
虽然谷主没有明说,但她明白看了无数将死之人的云薏,也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昼夜交替,碎星悄然铺满天,铸成一条绚烂的银河。
莳叶谷中有些没被驯化的灵兽出没,晚上并不安全。药田边挂起长明灯,忙碌的药修遵循日落而息的准则,不约而同往回赶去。
“问副宗主,请。”
引路的莳叶谷男修拉开门,旋即往后退了半步,依照南疆的习俗,将照明的竹灯悬在门边。
“多谢。”
重获单间的问泽遗心头轻松了些,却又不自觉朝着兰山远的卧房瞟了眼。
兰山远正温和地同为他引路的药修道谢,药修没见过兰山远这等大人物,受宠若惊地连连应声。
送走药修,兰山远不经意抬起头,问泽遗已经收回视线。
屋门合拢,遮住山野间冬日少有的虫鸣声。
问泽遗前些天睡得久,今夜三更时醒来,便再也没睡着。
揭开窗透气,他偶然瞧见不远处的窗也透着光,正是兰山远的卧房。
看来没睡着的不止他。
多数修士还会偶尔睡觉,可兰山远好像完全不休息。
问泽遗对着夜色放空半晌。
冬日的南疆也有点寒凉,他终于感觉到风冷,慢吞吞伸手关窗。
两间亮着灯的屋成了一间。
翌日午后,来送行的是铸月和洛芷参。
“问副宗主,有缘再会。”
洛芷参依旧活泼,铸月也仍然老成持重。
云薏并未出来相送,联系到昨日见闻,问泽遗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明显。
仔细想想,近些日子,莳叶谷的谷主都鲜少抛头露面。
云薏数千年来都身体康健,眼下突然体质恶化,很难不让他将此同沈摧玉联系到一起。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仙门和问泽遗的监视下,但这并不能让问泽遗彻底放心。
有穹窿的前车之鉴,他几乎可以肯定,往后肯定还有修士会倒血霉,因为某种可笑原因成为沈摧玉的垫脚石。
“有缘再会。”
他敛下眼底探究,跟在兰山远身后走入莳叶谷的宗门大阵里。
虽然无法精确地预测,但也并非全无办法。
有个在南垣时就产生的猜想,正好等回到持明宗后付诸行动。
“身体可还不适?”
法阵的光芒环绕,身旁已无其他外人。
兰山远关切地看着他:“等回宗后,记得安心调养,遵循三师妹的嘱托。”
“是。”
问泽遗心情松快了许多。
至少大师兄还安好。
“大师兄,四师弟。”
谷雁锦早早屏退多余的修士,独自守在宗门大阵边。
瞧见两人全须全尾出来,她用瞧病人的眼神,将问泽遗从上到下扫视了圈,直到把问泽遗看得浑身不自在。
“没死便好。”
她小声嘀咕,随后看向兰山远,态度恭敬了许多:“这些日子宗门一切如常,师兄和师弟此去南疆,路上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三师妹和二师弟呢?”
谷雁锦皱了皱眉:“我都好,他还活着。”
对于药修来说,“还活着”是极低的评价,说明尘堰的病没有进展,依旧是活死人一个。
宗门不可能绕着尘堰转,谷雁锦要忙的事本就不少,得知尘堰是中了咒药石无医,也将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开。
兰山远和谷雁锦简单聊了几句,便被缠身的宗务拖住,不得不先行离开。
“宗主放心,我会好生照看问师弟。”
谷雁锦的话阴气森森,问泽遗脊背一阵发凉。
完了,看到这架势,肯定又要被师姐念叨。
兰山远离开后,谷雁锦果真恨铁不成钢看着问泽遗:“你这回出去,是拿自己泡了南疆的药酒?”
瞧这脸色唇色,问泽遗身上怕是湿气又变重了。
问泽遗低眉顺眼,选择沉默。
谷雁锦原本就不赞同让问泽遗出远门,讲话直白:“你若是还想多活几年,最近三月都别离开宗门,闭关好好修养。”
“好。”
问泽遗毫不犹豫地答应。
若是没必要的理由,他短期内本来也不打算离开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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