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山远的声音似从另个世界来,蒙着层雾气,听得不真切。
通判剑身往前一寸,精准刺入祂的左胸————寻常人心脏的位置。
由气汇聚成的身体发出千万声惨叫和咆哮,震得问泽遗头晕眼花。
他死死攥着剑,手心已经被剑柄磨破。
“不......我即万物,不死不灭......”
无序的喊叫之中,传来祂不甘的喊叫。
祂开始支离破碎,从胸膛处分崩瓦解,消散在虚无的梦境之间。
气裹挟而成的风擦过问泽遗的脸颊,生生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鲜艳的血痕。
问泽遗被吹得睁不开眼,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周围的黑雾消失殆尽。
梦中干净,清明。
不再有沈摧玉,兰山远。
甚至不该再有他自己。
梦境崩塌,他从梦中醒来。
依旧是一方清幽的石亭,兰山远也好端端坐在他旁边。
兴许是反将规则一军的缘故,问泽遗的心神恢复得比以往都快,头脑也不再发热。
视线凝聚,他看到兰山远嘴角流下刺目鲜红。
不知是被鲜血衬托还是因内伤所致,兰山远的面色比入梦前似乎要苍白三分。
“师兄!”问泽遗瞪大了眼。
刚恢复的理智又变得空白,他无瑕去细品方才祂说的每句话,仓促拿出纳戒递到兰山远手心。
他没有灵力,无法自己开启纳戒。
“我的纳戒里存着药。”问泽遗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呕血是内伤,定然是因为刚才分裂元神所致。”
兰山远面上没半点不适,不甚在意地擦掉血迹,随后如释重负地看向他:“我没事。”
“小泽,你还好.......”
“你明知我梦中有险,贸然进入凶多吉少,为何要去寻我?”
问泽遗凶巴巴瞪了眼兰山远,用他的手开了纳戒,竹筒倒豆似地寻出一堆高阶丹药,胡乱地拨弄着:“我来找药,你别动。”
兰山远露出个极浅的笑,笑容转瞬即逝,面上又恢复沉静。
他攥住问泽遗的手腕,简单搭过脉。
“无事就好。”
问泽遗找出治疗内伤的丹药,脸色这才缓和些。
“太危险了。”
他拧着眉把丹药递给兰山远:“你再这样,我是真会生气。”
“抱歉。”兰山远轻声道。
“我怕你会回不来。”
问泽遗看向他 ,逐渐冷静下来后,眼中的怒意变成难过。
他坐在兰山远旁边,语调已经变得和缓:“还是我动作太慢,不该怪师兄的。”
“要是能早点解决掉祂,也不必让你冒险。”
若不是兰山远冒着生命危险拦住祂,他未必能顺利击杀祂的分身。
“你已做得够好。”
兰山远本意不是想让他自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别难过。”
他沉默半晌。
“是我察觉到你腕上有魔气,所以才情急下入梦。”
“我身上魔性复发了?”问泽遗骤然警觉。
“不。”兰山远搭上他的手腕,“魔性并非从你经脉、关窍所出,说明魔性也并非属于你,而是来自梦中邪物。”
“邪物已除,不必担忧。”
“原来如此。”
问泽遗打起精神。
他于幻境中击伤的只是祂的分身,但摧毁分身同样能伤害本源,否则祂也不会仓皇逃跑。
至于祂会不会卷土重来,仍然还是个未知数。
在兰山远提醒前,问泽遗还没把黑雾和魔气联想到一起。
可重新沉下心想,祂身上散发的黑雾的确像极了魔气,而祂逃窜的方向也是魔域所在的北方。
祂和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祂的本源,应当真的在魔族境地之内。
可惜这么久过去,魔域始终没传出和祂相关的消息。
“今天多亏了师兄在,这些天我还是继续和师兄同进同出为好。”
问泽遗一口气松了大半,紧绷的肌肉却仍然酸疼:“免得落了单,再节外生枝。”
鉴于规则时不时跳出来恶心他们,他又没强大到能同规则本身硬碰硬,和兰山远尽量不分开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兰山远颔首:“小心为上。”
宗主和副宗主形影不离,持明宗修士们不知不觉间,对此已习以为常。
自然,问泽遗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和兰山远待在一起。
他是个清闲人,可兰山远得去管初选中大大小小的麻烦事。
五日时间转瞬即逝,各宗各派来观摩的修士齐聚持明宗。
身着五颜六色校服的修士随处可见,将空置的小院挤得满满当当。
原本安静的持明宗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兰山远宣布初选开始。
初选在寅时开始,但因为听不得吵闹,问泽遗足足睡到巳时,养足精神后才慢悠悠起身整理着装,跟随着得空赶回小筑的兰山远离开。
算算时间,现在赶过去刚好能碰到最早攀爬完三万阶台阶的少年修士。
原以为能和兰山远待久些,可刚到没半刻,兰山远再次被琐事缠身,不得不暂时离开问泽遗身边。
因为知道兰山远可能要收徒,修士们对待遴选的态度愈发谨慎。有些分明能自己解决的小事,他们也得过问过兰山远才安心。
临走前,兰山远给问泽遗身边下了重重无形结界,照例留着团元神,这才目不斜视,随同言卿离开。
问泽遗窝在一群别宗来监督的大能里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说是监督,其实不过是每个宗门选点人来凑热闹,顺便帮点小忙。
端着坐久了,有些性子活泼的修士开始按耐不住,同熟人窃窃私语。
“结界已经开了有三个时辰,依照以往的规矩,该有些后生要爬到终点了。”
一个术修小声道。
北穹剑阁的阁老口无遮拦,抱着臂信誓旦旦:“是啊,今年的这群孩子瞧着不太行。”
“依我看,兰宗主想收徒怕是麻烦。”
不是每个人都和他这般心大,有人说着说着意识到是持明宗的地盘,悄悄瞄了眼问泽遗的方向。
差点忘了,还有个因病修养的副宗主躲在角落里。
问泽遗那一头银发极其惹眼,导致他就算一声不吭,不管缩在哪都容易被人瞧见。
察觉到修士们小心翼翼的目光,他懒散打了个哈欠,木着脸佯装没听到。
他平静的表情本就像是心情不佳,配上缠在眼周的云纱,更是一副因为瞎了眼郁郁寡欢的模样。
通判就放在问泽遗身旁,兰山远离问泽遗也只有几丈远,自然没人想触他霉头。
问泽遗乐得清闲,刚好有空想正事。
昨日讼夜来了消息,信中说魔域入口处又出现一道裂缝,只是当讼夜派人过去时,裂缝已经合拢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而裂缝出现的日子,正是规则将他强硬拉入梦中的日子。
自那日之后问泽遗再也没做过噩梦,他几乎可以确定讼夜发现的裂缝就是祂的手笔。
还没想好让魔族怎么查,不知是哪个剑修发出欢呼声。
“来了,有人上来了!”
坐得住的长老们依旧仪态端庄,但不少剑修都站起身来,顺着观景的高台往下看去。
持明宗选人的流程繁琐又严苛,称得上是仙界标杆。这导致有些小宗门会向通过几次筛选,却最终落选持明宗的修士抛出橄榄枝。
持明宗这一届初选第一个上来的修士,无疑是万众瞩目。
眼见着前面要人挤人,想到自己在外人眼中还是盲人,问泽遗就没上去凑热闹。
听不远处的术修说,第一第二个上来的是一对龙凤胎双子,他们几乎是同时上山,难分伯仲。
这是书中不存在的情节,因为书里只写到沈摧玉靠着赐翎和各路灵宝第一个上了山,压根没提起其他人一路上的艰难困苦。
眼下没能钻到空子的沈摧玉,也不知才爬到第几级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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