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外地在梁奇烽身后看到了梁千业,这位表哥身着刑部虚衔的朝服,按其身份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有梁奇烽周旋,他出现在这里也不足为奇。
梁千业悄悄地朝他和煦展颜,仿佛比他还要欣喜。
高沅在他的笑颜中稍稍放松,只是抬眼俱不见最想看见的人,掌心还是泛起了湿热。
高台上的新礼部官吏展开圣旨,洪声宣读:“高氏第七十一代皇嗣高沅,上前受封储位……”
高沅喉结滚动着,撩衣欲迈步上前,心跳震动到了最快的频率。
“慢!”
一道凄厉的声音骤然打破了高台上的洪声,高沅耳膜几欲迸裂,茫然地抬眼,看到方才朝他和煦一笑的梁千业冲出来跪在高台下,俯首朝皇帝嘶哑地长啸:“草民梁千业有罪上报陛下!邺王高沅,并非高家皇室之嗣!”
高沅确信自己的心脏要跳出来了,周遭的一切扭曲雾化,声音似从深海中传来。
那么闷,那么惊涛骇浪。
梁千业厉声上报梁家的数条大罪,通敌、卖国、贩人、种毒,一柄又一柄利刀直刺梁奇烽的心脏,剐得最狠、最毒、最恨的是假刀。
“我父梁奇烽有恶癖。”他明亮得骇人的双眼看向陷入空茫的梁奇烽,出生在梁家的二十五年煎熬在此刻发泄得淋漓尽致,“梁奇烽有窥亲妹之恶癖,有乱伦之脏毒,草民梁千业,便是他强迫亲生庶妹诞下的孽种!”
“邺王高沅更非高家皇室之嗣!既非皇室,岂可立储!”
“他是梁奇烽迫其亲妹,苟且乱伦所生的残缺之子!”
“手足近亲乱伦所生之人,极易患天生恶疾,他是个天阉!”
第211章
正月十五的辰时,兵祸由前朝蔓延到长洛西区的梁家本家,朝上朝下陷入了一片轰然大乱,北境一派和梁家的私军撕开了血战。
不久前,在梁家的运作之下,邺王高沅的美誉以长洛为中心向外辐射。
与高骊相比,他的前线战功少了血腥,与高瑱相比,他的奉晋功绩多了百丈。
去年十月班师回朝时,在高骊的混血霸道长相衬托下,他与高骊不同的秾丽忧郁面容俘获了更多中原人的心。
然而那些千里战绩、千日盛名、千万瞩目……有关高沅二字的一切美妙意象,通通在今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毁于一旦。
邺王高沅乃梁家家主与亲妹苟合所生。
邺王高沅因近亲乱伦所生而天残不举。
两条惊骇的消息从圣洁、隆重的易储大典上飞传下来,把沉浸在祥和喜庆中的晋人劈了个惊世大懵。
苍鹰飞过满城惊雷落到了刚刚回城的谢漆肩上,安置霜刃阁和重建信息网耗去了他半个月的精力,现下他有些疲倦地靠在马车内壁,屈指解下鹰爪上的信报。
无数人以为今天是高沅和梁家的飞升之日,但他一早知道,今天是梁家陷入百代污名的开始。
他不会阻止,也不必助力。
他的亲姐谢红泪自会快意恩仇。
信报上详细地描述了易储大典上的变故,告知了掀起狂澜的梁千业的结局。
【梁千业呈陛下罪,服原烟自戕于高台下,七窍血不尽,双眼不瞑目,死前犹告之梁奇烽舅甥,梁太妃燃原烟而死乃他报复所至,长笑直至气绝】
【高沅呕血】
【梁奇烽溃之】
谢漆看着这死法久久不能回神。
梁千业是恨毒梁奇烽,但恨之前还有一味致命的惧,若是没有外力,他最多就是熬到梁奇烽退位,接任梁家后重复梁氏固有的疯癫。
可他遇上了那个名为谢红泪的外力。
梁家三郎本是一对双生子,兄在外奔波卖命,弟在内极尽纨绔,出生起便是梁奇烽控制的一双傀儡,梁千业记事无父,幼年失母,成年失弟,奔命无路……人心幽微,谢漆光是回想梁千业在纸面上的一生轨迹,都能大致设想出,谢红泪是怎样一步步侵蚀进他的神智。
也许耗费五年,十年,她终是做到了将其利用殆尽。
梁氏大厦轰塌,梁太妃、高沅,及梁千业自己,都是为了达成那一句【梁奇烽溃之】的目的。
眼下,易储大典的前朝大殿刚结束了严酷的镇压,梁氏一派的幸存官吏尽数收押,只有谢青川因提前秘密倒戈没有入狱,带头为唐维等人领路,前往梁府抄家。
影奴秘密盯梢下的谢红泪,于昨夜不眠不休地弹奏了一整夜的箜篌。今晨破晓,她便悄然换了红装,前往了距离梁府最近的高楼,一早做好了俯瞰梁府破灭的准备。
大仇得报是什么感觉呢?
谢漆合上了信笺,靠在车窗边向外眺望。
烛梦楼窈窕阴森的倩影越来越近,他看着它,就像看亲姐、生母。
此时西区因梁氏而陷入混乱,和梁家脱不了关系的世族混乱不堪,有的门户大敞面临搜查,更多的门户紧闭,繁华尽成惊悸的死寂。
谢漆的马车停在了烛梦楼外的偏僻处,手下的影奴潜进楼,趁着主事的谢红泪不在,欲将潜藏在烛梦楼三年的梅之牧带出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谢漆视线模糊地失神着,并指按着脉搏,克制着激烈的情绪起伏,和令人颤栗的猜想。
梁千业于高台钟鼓下自罪梁家十条灭族大罪,这些他都提前预料到了,只是自污身世、泼污梁氏兄妹是谢漆没能预测到的。
他不确定这狠毒的报复是梁千业自己想的,还是谢红泪借他的命去报复的。
兄妹乱伦……
当真是不详。
*
前朝大殿,梁千业血溅高台下,原本祥和的大殿演变成一片暴起的镇压,张忘在一片乱象之中,火速把梅念儿母女护送出来。
张忘怀里抱着高子稷,背上背着梅念儿,她本就体弱,早上能抱着女儿走出那么漫长的一条路已是良药吊着的结果,现下她已虚弱苍白,伏在张忘背上仍是剧咳不已。
张忘的心随着她的闷咳声揪成一团,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要把她送到御医馆,但不知为何,梅念儿边咳边在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主子!你可还好?”
“我没事。”梅念儿伏在她耳边不住地笑,“小忘,我想明白了一些秘闻,我可以制定结局了……”
张忘不清楚她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如此欣喜。
怀中的高子稷被前朝飞溅的血和倒下的死人惊吓到了,抓着张忘的手臂吧嗒掉眼泪,除了被动乱吓到之外,还因委屈:“娘亲,仲父,仲父……”
她被吴攸亲手教养过不短的时日,是吴攸教会她开口和写下第一个字,她没有生父的概念,只有仲父。自进了皇子卫所,她便有许久不曾见过吴攸,今晨在大殿上见到高台下的吴攸,她差一点就在梅念儿的怀中哭喊仲父。
梅念儿断续的气息喷洒在张忘侧脸,气若游丝地伸手抚摸高子稷的脑袋,咳嗽里含着笑和怜:“子稷,娘亲教过你的,你不能再叫他仲父了,若是见到,人前也只能叫叔叔。”
高子稷呜咽起来,孩童的习惯哪里能轻易扭转呢?
“况且……”梅念儿怜惜地轻抚她的脸颊,“你很快就见不到他了。不必害怕,子稷以后会有两位君父,还有小忘干娘在,莫怕这漫漫路途,会有很多人为你保驾护航。”
张忘莫名听得心慌,别过脸去看梅念儿的神情。
她眼中涌动着炽烈的光,像是找到了最隐秘的绝佳狩猎死角。即便她病弱如此,她仍是猎人。
*
下午,宫城的剧变仍未停歇,年纪轻轻就因何卓安而白了青丝的梅之牧阔别数年,重进宫城,在谢漆的护送下悄然送进了皇子卫所。
梅之牧在当年的鬼宅案中犯煽动、祸乱民心等罪,自首进天牢,本该和何卓安同日上刑场,但吴攸为了保存先东宫一派,派出张忘劫狱,伪造梅之牧病死牢狱中的假象。
但当年的谢漆派出青坤前去截胡,趁乱将她从张忘手中截获出来送进了烛梦楼,搅浑一团浊水。
如今先东宫一派重出深海,偏生梅念儿剩下的寿数短暂,皇女高子稷需要有为的、绝对的拥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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