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吴攸连个正眼都不瞧他,也不打招呼,直接气势凌人地迈进御书房。
梁奇烽心中的妒意和恨意愈发浓烈,走出老远后狠狠地啐了一口,恨道大长公主盛气凌人,她儿子也一样讨人厌。
那厢吴攸进了御书房,先看了一眼内阁的门,继而脸色阴沉地开口:“陛下上午为何纵鹰?”
高骊深吸一口气,按住紧皱的眉头回答:“心情不好。”
吴攸身上气场全开,三两步走到书桌前,一掌大力地震在桌上,张口便是猛烈的怒骂。
高骊没吭声,任由他劈头盖脸一顿苛责,心中也在质问自己,上午为什么就变成了那样子?
为什么他在看见那个死有余辜的官员的血溅在地上的时候,心中是无比的欢欣鼓舞?
“高骊!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话!”
吴攸的怒吼声又传来,高骊略微有些迟钝地转过眼,看到吴攸满脸怒容,心中本来也焦躁,但一看到他那双和谢漆有些相似的眼睛,那些怒火又讪讪地熄灭了。
高骊揉揉眉骨:“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吴攸气得牙要咬碎,更用力地用左手在他书桌上不停地捶:“何家迟早要收拾,但现在还用不着你这么快就出来打草惊蛇!我手下的人已经在准备扳倒他们的导火索了,你这么快就出来给个下马威,只会让何卓安近来收手!你知道我们准备了多久……”
他的左手捶得太用力了,一不小心捶到了自己左手腕上系着的那枚残玉,他的怒火也一下子被熄灭了。
吴攸慌忙缩回左手先去察看那枚残玉有没有受损,朝政什么的,比起故人的遗物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好在残玉依旧,他的气一被打断,此时也聚不回来,跟高骊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悻悻地到侧桌去坐下了:“内阁之事,再加上今早变故,只怕接下来几天他们真要集体罢朝了。”
高骊去翻积在桌上的奏折,直白地道歉:“对不起,接下来你应付得了吗?”
吴攸脸色凝重地攥着残玉,虽然准备已经预了这么多年,他是有信心能够去料理这些盘根错杂的世家固疾,但是怕会因为某些小事而影响全局。
“我希望晋国是堂堂正正地迎来变革,千千万晋国人能对皇室还怀有敬慕之心。”吴攸冷着眼看向高骊,“但若是因为什么人事,而破坏了局面,我也不介意动用不入流的肮脏手段去剔除威胁。比如各种暗杀清肃,整个霜刃阁的影奴都将为我驱遣。”
高骊翻奏折的指尖一顿,随即压下折子的角,不冷不淡地说:“那你就堂堂正正地去博弈。只会动用一群孤儿的刀剑,那算个屁变革,先太子高盛在地底下估计都要气吐血,要是能这么干早干了,他也不用那么早死。”
吴攸犹如被掐住咽喉般窒息,正此时内阁的门被从内敲响,高骊主动过去打开,里头走出的是唐维,唐维见他只客气地问句陛下好,而后捧着手上的折子恭敬地弯腰走到吴攸面前,言辞恭顺地向他请教上面的疑难。
吴攸草草翻过两封,神情逐渐变得凝重,起身招他进内阁,他要和所有侍笔一起商讨。
帝相之间的僵持消失,总算没在御书房里掐架。
一直到酉时,内阁里的商议才停下,吴攸最早离开,唐维最后走,人不在也不拘束了,拎起水壶对着壶口咕咚咕咚地直喝。
喝完一壶水唐维才舒服了,呼了两口气便朝高骊笑起:“上午的事,我在来时的路上就听说了,难得见小黑重振雄风,我还以为它离开北境太久,在皇宫里吃太多饭,已经胖到飞不动了。”
高骊郁闷地把脸埋在奏折堆里,听他们掰扯了一下午,脑子要炸了:“对不起,早上冲动了。”
“是冲动了。”唐维也没给面子,直接训斥,“那官员罪行不假,足以抄家下狱诛九族,只是你不该让海东清出来,用暴戾的北境武力去震慑文武百官是最不可取的。一个暴君可以镇压一个国家十年太平,但随后便是反噬的灭国苦果,你上午太冒失了。”
高骊应过,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唐维担心接下来几天文武百官将放开内阁,而转而拿高骊的暴行来作为罢朝的理由,要是真这样,不出几日长洛城便会飘满不利于高骊的言论,哪怕掌握了民间舆论动向的代闺台站在他们这一边。
“要是这两天有什么重大的案件就好了。”唐维摸着下巴寻思,看高骊半死不活,想安慰他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只好故题重提,“陛下和谢漆如何?”
高骊稍微来了点精神,但脸还是埋在奏折堆里,把谢漆昨天被高沅调出去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唐维最震惊的只有一点:“你自己盖的纹章吗?原来你舍得?”
高骊更加欲哭无泪,有气无力地把左手抬起来甩了甩:“有空的时候,帮我多查一查这串天命念珠的事吧。这世上有些事,是我所不能阻止的。”
双重日和云霄烟的叠加让他对这世间的认知边界愈发模糊,变成享暴戾的不可理喻的另一个人,好像正在不可逆地走向面目全非的路途。
现在他只想等谢漆回来,他来了,他对这世间的边界才能确定。
正想着,御书房外传来了急匆匆的求告声,那声音分明是刚刚离开不久的侍笔之一。高骊揉揉眼圈直起腰来,把那侍笔传进来。
唐维也纳闷,直到听完侍笔急促地将一件大案上报之后,眉毛都差点要飞出去了。
正愁着没有大事情出来转移耳目,谁知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过来了!
高骊也听惊了:“高沅发现的?”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那谢漆岂不是也在现场!
他蹭的站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皱着眉头大踏步走出来:“朕也要去看事发现场!现在就走!马上!”
唐维赶紧跟上去,莫名觉得他这么急,主要是想去找谢漆。
*
未时,宗人署派出了宗室的人,工部也来了官吏,梁千业赶来陪同高沅去看选址,临走前特意挑了新的衣裳给高沅换上,才避免了一个衣冠歪斜的少年蠢王形象。
谢漆骑马随同,中途高沅不时把脑袋挤出来趴在车窗那里看他,他全当没意识到。
与高沅同车的梁千业却无法忽视:“殿下怎么一直往外看?”
高沅不情不愿地把脑袋撇回来:“三哥,舅舅呢?他今天这么忙吗?”
梁千业低声:“舅父今天还要转道进宫去看望太妃娘娘。”
高沅凝固了片刻,右手有些神经质地抓住自己的左手腕不停抠:“他要去干什么,他要去杀了她吗?”
“胡说什么呢?别瞎想。”梁千业安慰他两句,却又轻声说,“不过,殿下正是因太妃娘娘才想离宫,若是太妃娘娘不在了,殿下还需要提前离开宫城吗?”
高沅表情有些扭曲,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细若蚊蝇地喃喃:“我不是真的要她死……”
梁天业见他状况不太对,便先安慰他先去看选址,高沅勉强定下心来,但不到半路,神情便出现了熟悉的抓狂。
“烟……烟……”他抠着自己的喉咙呢喃起来,梁千业出来时带上了,转身便要从旁边的匣子里取出云霄烟,却看到高沅突然转身趴在车窗上尖锐地喊叫:“谢漆!给我糖!”
梁千业神情有片刻的空白,听着车外的马蹄声靠近,一只指节白皙但布满各种细碎伤疤的手握成拳伸进来,先是有意无意地敲了高沅的脑袋一下,继而在高沅手心放下三颗裹了油纸的圆糖。
高沅先是紧紧地把糖攥在手心里,看着车窗外的骏马又拉开距离,才握着拳头转过身来,先啃自己的指节,之后才松开掌心。
梁千业震惊地看着他慢慢地剥开一颗糖,含进嘴里舍不得咬。
高沅紧紧握着剩下的两颗糖,闭着眼睛靠在摇晃的车壁上,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停转动。
“小沅?”
高沅猛然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浑浊地看着梁千业:“……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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