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瑱道:“让如月去。”
韩志禺楞了楞:“少师合适吗?”
“很合适。”高瑱语气没有过多波澜,“高骊一继位,凭他北境一派的倒行逆施和吴家的左右逢源,没有科考,韩家也迟早会被其他的政事问责,替罪人的存在便显得尤为必须。这样的人,不能是韩家中人,但必须包含在韩家一脉中,在我身畔,享我权柄,众人日见又不起疑心。如月自我入东宫就随侍左右,人微却不言轻,最合适不过。”
韩志禺意识到替罪羊从一开始就确立好了,不是谢如月,也当是谢漆。
如果是后者,不知高瑱是否还会如现在一样果断。
如果是后者,不知谢漆是否会和谢如月一样,认罪认得飞快,心甘情愿到赴死也无所谓。
韩志禺觉得换在文清宫的从前,谢漆当和谢如月一样的。谢如月在伴着高瑱的两年里,诸事常有模仿他的影子,至少在过去的四年里,谢漆护卫高瑱,除了没主动伺候到床榻上,其他都与后来的谢如月无差。
但在当下,韩志禺再次感到庆幸——幸好谢漆离开了高瑱。
幸好是更天真更易操控,且高瑱更舍得的谢如月。
韩家有此挡箭牌,确实是太合适了。
高瑱在谢如月面前落了泪,谢如月便去顶罪了,无须他多浪费眼泪,他便乖乖地进了天牢。
虽然对这难得天真炽烈的枕边人有所不舍,但这就是影奴的命,为他而死,隶属光荣。
两年科考下来,韩家敛到的资产已让他感到满意。
用谢如月换来韩家的余富非常划算,但高瑱没想到谢如月还能换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十月十四的深夜,吴家的人忽然深夜叩东宫,高瑱经久不曾与吴攸走近,闻讯觉离奇,以入虎穴之心进吴府,却在吴攸的书房中见到了许久没见的人。
近乎天崩地裂的惊喜。
高瑱看着那个被捆缚的昏迷中的谢漆,嗓子瞬间干燥起来。
飞雀一年春猎后,谢漆没有随着高骊回宫城,此后高瑱就没有再见过他。
距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九个月,高瑱沉在理之不尽的朝政中,身边美人能人蜂拥不尽,自诩见过天地之大,能忘怀昔日的背弃人。
然而此时骤然再见,他发现自己的脑子不能转了。
吴攸在桌案前温雅地看书,轻笑着把抓到人的来龙去脉仔细相告。
礼部科考之事重大,天牢不止有官军严加看管,吴家也派了高手暗中看紧,今夜发现有人潜入天牢试图劫狱,便一举抓获起来。
吴攸声称,他发现是熟人后,一时不知该当怎么处置,不能放又不敢杀之,更不敢交给皇帝,毕竟这谢漆曾是天子近侍,中枢人都知道皇帝曾经拿他当禁脔,曾经寻他如中邪。吴攸说虽然现在皇帝精神稳定,但他仍然不敢因为这么个人和皇帝交恶。思及谢漆也曾与东宫关系匪浅,特地请他来商量。
吴攸半真半假地向他求解,事关谢如月,他询问是否要根据谢漆以劫天牢之举,判定其为谢如月同党,一同押进天牢彻查。
高瑱沉默须臾,意识到吴攸特地把谢漆抖落给自己,意在利用自己的旧怨借刀杀人。
但他不杀。
他想把人要过来,冷静地询问吴攸所求,以及让他封缄谢漆的行踪。
吴攸温和地翻过手里的闲书,温声笑道:“谢大人于我是烫手山芋,殿下愿接手,我唯有感激。但我希望殿下带走他后,最好非杀即囚,莫要泄露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我不仅会替殿下抹平他今夜的行踪,今后亦然。我唯愿破晓之后,世间没有这么个人。”
一拍即合,高瑱带走了人,续上了当初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情。
——给他灌一杯迷魂汤,关进文清宫地下的暗室,囚起来,再不放。
*
谢漆深夜成功潜入天牢,差一点见不到谢如月。
他在天牢外遇到了果然在静静等待着的玄忘刀,两个玄级影奴对峙,谢漆顺理成章地败了。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横躺在一张高床上,四肢被精铁打造的锁链困住了。
床边坐着一个人,正在抚摸着套在他左手腕上的锁链,察觉到他的视线,便坐近而来,低头让柔声道:“你醒了,可有不舒服?谢漆,你的眼睛……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谢漆借着微弱的花灯光线看清了眼前人的相貌,是张能遍惹桃花的俊秀面容。
但是一见,便觉彻骨厌恶。
他瞬间知道了这人是谁。
高瑱。
失忆前的自己曾经在文清宫跟随过四年的五皇子。
他果然是那个“旁人”。
高瑱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平静得反常,便伸手去试探着想抚摸他的眼角,谢漆眯着眼睛,静静地等到高瑱的手接近,软垂的右手骤然发力,带起锁链绕过他手腕猛地砸向床面,只听闷咚一声,那手险些被砸脱臼。
高瑱瞬间起身远离他,扶着被偷袭的右手低头,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栗。
“为什么……”他的声音浸透了哀伤,每一个字都滴出了浓稠的感情,“我从来不曾伤害你,你为什么这样抵触我,伤我?”
谢漆没有理会他,活动着四肢试着从高床上坐起来,他运起内力,丹田无力,舌尖扫过唇齿,尝出了颇为熟悉的味道,判定自己被喂了迷魂汤。
谢漆勉力拉扯着锁链半起身,发现这些锁链是穿过孔洞埋在高床下的,四孔固定,分别在床尾和床中四处,正对应正常人平躺下的脚踝和双手平放的位置。
铺了一层被褥的高床也是由精铁打造,内里只怕全是机关,锁链盘绞在里头,由机关操控着收放自如。
眼下锁链的长度只够谢漆坐起来倚着床头。
谢漆坐起来打量周遭,完全不理会站在一旁的高瑱,只顾着观察环境。
他似乎处在一个巨大的地下暗室,四面无窗只有黑墙,墙壁上安着密集的灯,也铸造了不少的墙上锁链,看起来像是一个实行私刑的暗黑场所。
但暗室里一应生活物件都有,宽敞得惊人,屏风和纱帐隔出了层层空间阻隔了视线,又像是一个错落的金丝雀牢笼。
高瑱扶着手轻声絮絮说着些黏腻的话,谢漆朝着他的右耳听不见,根本没听清这人在放什么屁。
他观察完环境便开口:“这里是哪里?”
至于他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谢漆猜得到七八。好在已经见过了谢如月那傻小孩,接下来他在不在明面都不妨碍走向。
眼下到了这么个陌生地方不重要,只要不死就够了。
高瑱这位旧主会杀他吗?
不会。
照眼前所见,他只会囚他。
高瑱的情话戛然而止,走近高床后又继续接上:“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避风港,你别怕,我不会伤你,你只需在这里好好养着。”
谢漆拽拽手上的锁链,低头研究,轻笑道:“豢养我的代价很昂贵,太子殿下付不起。”
高瑱扶着右手,左膝屈上床沿,低头缓缓靠近他:“我以四海养之,难道也不够?”
谢漆扯锁链的手一顿,毫不留情地笑起来,什么也没说便是极大的嘲讽。
高瑱顿了顿,他本就是善口舌擅演戏之人,无论谢漆说怎样恼羞成怒的脏话他都能应对,但无言语的蔑视让他萌生无从下手的愠怒,他最厌恶被当一出独角戏蔑视。
但这样的厌恶很快被眼前那颗轻颤的朱砂痣慌散了。
如月走了,真月来了,极度的亢奋火焰还在熊熊燃烧,失而复得的全面掌控现状是最炽热的催情药,也催生了他前所未有的包容心。
高瑱克制着只抚摸冰冷的锁链,神经质地嘘寒问暖:“谢漆哥哥,我最后一次见你时,你神智混沌,如今天牢也闯了,理智也回归了,可是身体大好了?我安置你时,没忍住喂了你一盏迷魂汤,会不会损伤你?”
谢漆听得胃直腻,明白了为什么直觉对这人颇为厌恶,当即恶心了回去:“还没恭贺太子殿下喜获麟子,皇孙满百日了吗?敢问大名?”
高瑱语气有些变调,那混血婴儿是他厌恶的污点,直到现在也没有被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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