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许久未见,我知近乡情怯,没关系,谢漆,你慢慢适应。”高瑱压着扭曲的兴奋,“我慢慢、慢慢等你。”
第133章
既来之则安之,高瑱扶着右手一离开,谢漆便撑不住迷魂汤的药效,倒头蜷在高床上昏昏沉沉地喘息。
天牢不好闯,与张忘的交锋更不容易,他还是头一次遇上刀法这么好的同行,又快又重,又稳又准,难怪也是玄级。若是高盛没死登基,必是张忘继任霜刃阁。
可惜这么出色的刀目前为吴攸所有。
谢漆闭上眼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想,想着在天牢深处见到的谢如月。
那孩子虽然消瘦,眼睛里却有光彩,见到他时更是精神奕奕,浑然没有对赴死的恐惧。
失忆后这么久,他才重新见到自己从前的小下属之首,却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境里。
谢漆隔着栅栏凝望他,与他轻声说话,谢如月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他失忆了。
他问他身体可好,祝他来日与高骊同心共行,以及请他不要劫狱,自称入狱心甘情愿,即便被判上刑场也无怨无悔。
谢漆在看着他的中途记起了一些记忆,先是谢如月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半边血污的垂死面容,再是他们一起坐在宫城屋顶上的聊天——
【玄漆大人以后还会管我吗?】
【我能摸摸您脸上那颗小痣吗?】
【我发俸禄了,很有钱了。千金碰大人。】
而过去的自己认真地把脸凑过去给他摸。
【打个骨折,一金足矣。】
记忆里,谢如月轻抚他小痣时的神情十分专注,他在他心里的分量似乎也重。
是个赤诚的傻小孩。
谢漆边想边陷入疲惫的沉睡,记忆汪洋里骤然浮现出了高瑱落泪的脸,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韩宋云狄门之夜,火光冲天,万箭坠地,高瑱在他背上哭:“谢漆,不行,我要去比翼楼救父皇母妃,你带我去,你可以的!”
八月,他因重伤躺在文清宫里,高瑱在他床沿握着他的手哭,另一手在书写寄与霜刃阁的信,欲讨要新影奴以代替。
九月,他提前拆夹板下地,提灯来到寝宫外欲见高瑱,耳力太好听到了里面的哭声:“若玄漆不伤至此,或可令他刺杀那高骊,皇位便不至流落。”韩志禺遂顺着他的话,商议如何让他不顾一切地刺杀新帝……
飞雀一年,二年,三年,东宫太子少师都是他。
高瑱的泪水常常落在他手心里,滴得他心颤。
谢漆,谢漆哥哥。
大梦极长,谢漆在梦里躬起背,扯着锁链抱住脑袋,嘶哑地喘息着梦呓:“这怎么可能是我的记忆……怎么回事……”
有关与高瑱的纠葛在飞雀三年,一杯掺了迷魂汤的梨花白里结束。谢漆竭力想恢复起之后的记忆,想到在梦里头疼欲裂,只知和高沅有关,多的想不起来,雾里看花般模糊不清。
此番记忆汹涌如狂潮来势汹汹,似乎是因见了高瑱,自他失忆起他还没见过高沅,不知来日要是见了高沅那厮,又会刺激出什么疯魔的诡异记忆。
谢漆在荒唐荒谬的记忆里抱紧自己,强烈地感觉到了世间的吊诡,梦呓很快变成了高骊的名字。
潜意识里认定只有高骊是真实的。
*
此时天泽宫内,霜刃阁与另一批影奴的密信都送到了高骊的手里,一封称谢漆失踪,一封自陈无碍,高骊凭着前者的可能性行动,立即召集宫城中能调动的兵力。
此时是十五日之夜,几乎是同一时刻,唐维袁鸿等北境旧部进宫时,梁奇烽和吴攸也因各自的要事不约而同进了宫城。
梁奇烽是来急报秋考舞弊的急迫进展:“陛下,东区有暴动之状!连续四日来,一群庶民云集各大官衙门前,大逆不道地撒泼,如今竟愈演愈烈,大半个东区都群起了,臣恳请出兵镇压!”
高骊一巴掌呼过去,梁奇烽避之不及,壮汉的体型竟被扇得摔倒在地。
高骊近几日状态也不佳,后勤就令他几宿通宵,前线难以腾出手去,累案的政事和卡在节骨眼上的双重日占满了他的时间,眼下谢漆失踪点燃了他的暴戾。
“朕用脚后跟想都想得出来,前三天你们都是怎么镇压的。没有你们的倒行逆施,一堆平头百姓会被逼得拿锄头造反?滚!世族官员不准介入,立即调曾隶属代闺台的寒门小吏出动,许开仁不在,就叫东宫的刘纂出来主事东区!”
高骊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唐维马上出来调和,吴攸扶起狼狈的梁奇烽出御书房,又飞快返回,汇报了他的要紧事:“陛下,东境一线的边防有异动,长洛东区的典客署云仲也有异行,云国很可能将与我晋国见兵戎。我已令位居南境的家父盯紧边界,但南境军终究鞭长莫及,眼下境内只有陛下的亲军或有征战之力,微臣恳请陛下近来警惕战事,厉兵秣马以备战!”
唐维吃了一惊:“怎会这么早?”
云晋两国交兵必然不可避免,但唐维连霜刃阁交予的破军炮都还没分配好,北境的十三州还在艰难地悄悄改制,云国要是赶在今年年底前发动战事,他们将极其被动。
吴攸瞳孔如墨:“必定是有内贼。”
高骊抬手以虎口按住了额头,甩开脑海中纷繁的异世,泛起血丝的蓝眸盯向吴攸:“云国要是敢犯晋国疆土,朕就敢御驾亲征荡平云国皇室。”
吴攸刚松口气,忽然就见高骊伸出手迅疾地掐住了他脖子,森然道:“但别以为外敌面前,朕就会顾全大局不动你,吴攸,谢漆要是出事,要是他的失踪和你有关,朕不把你碎尸万段,就枉为人君!”
一旁唐维和袁鸿神色俱变,吴攸被掐得气息不畅,却镇定依旧:“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吴攸敢以项上人头起誓,我与此事毫无干系!”
高骊手背青筋暴起,甩大鹅似的把他甩出去:“滚!”
吴攸咳嗽着飞快离开,御书房剩自己人,高骊抖着手飞快搜出长洛的地图,强作镇定地和唐维袁鸿商议如何迅速动兵。
他看起来很有条理性,但又似乎在发疯。
“陛下别急,你还好吗?”
“朕不好……我不好!”高骊嘶吼着,“如非走投无路,谢漆不会以身犯险,他不是自愿失踪,现在肯定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他根本不确定自己的安危!我要把他找出来,迟一刻他就多一刻危险!”
他的神情有些扭曲,袁鸿当即按住他发抖的手,唐维立即收起地图:“你且坐镇皇宫,我们这就去调兵搜索全城。”
“官军搜城比得过霜刃阁拿手吗?霜刃阁的影奴找了一天都没有消息,关住谢漆的地方一定是连影奴都渗透不到的地方!”高骊掰开袁鸿的手,双眼赤红地朝唐维吼,“我要的是动兵封住剩下的五大世家主宅!只有吴梁姜韩郭这种世家的主宅有能力困住谢漆,今夜就封,现在就出动!我就不信万军之下他们还敢心存侥幸!”
唐维:“你……你冷静点高骊……”
“我还不够冷静?!”高骊目眦欲裂,忽然想到什么,语速飞快地说起来:“你们怕师出无名?东区平民正在暴乱,都是和世族的矛盾激化,源头还是科考舞弊案,就以彻查所有世家和此案联系的理由封住他们的主宅!唐维,军师,军队让袁鸿和张辽领,你去和那些世家家主挑明,求你了,无论如何,我要尽快找到谢漆!”
不等唐维的反应,他喘息着在御书房中团团转自言自语:“除了世家大族,还有就是这座皇城,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连影奴们都找不到的秘密暗地……当年韩宋云狄门之变导致皇城烧毁了大半,郭家的工部重新修建了起来,那些没有重建过的宫殿都有嫌疑……”
高骊口中的思路清晰,口齿明了不语无伦次,然而神智根本跟不上,失魂了。
唐维的心惊胆战在听到这些话时平复了下来,使了眼色让袁鸿退出去假装点兵,而后快步走到团团转的困兽面前:“高骊,你刚才说的更有可能,我们这就召郭铭德带着当年的重修图纸进宫来,先彻查宫城里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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