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进来,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缓缓起身相迎:“我三日前就已经醒了,星执哥哥应当早就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他抬手制止习以为常想靠过来的人。
拜玄冰散所赐,折磨人十余年的摄魂药效散去,深深浅浅的内外伤得以被治愈,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对方这般康健完好的模样。
只是那股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沉郁之气挥之不散。
“年关多事,既然醒了,日后自己去管。”
萧玄霁:“可他们害怕我,没人愿意听我的话。”
段星执神色微顿,无端想起眼下仍被囚在西殿一隅的人,淡淡抬眸:“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既然明知旁人俱暴戾本色,为何还要那么做?”
萧玄霁偏头目露一丝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乖巧低着头轻声道:“是他们先惹我的。”
段星执抬手将揪着他衣袖的手拨了下去,只是很快又被缠上。
“纵然旁人是...那,谢沐风呢?”
萧玄霁缓缓抬眸,随即眨了眨眼露出个清浅微笑:“那样的话,城破之际,他就会将我碎尸万段。那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
段星执一言不发收回视线,懒得再说什么干脆转身准备离开,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抱住。
“他是不是找你告状了?”
“为什么要在意他?不许在意他。”
段星执闭了闭眼。
他怎么会觉得萧玄霁能对此生出一丝一毫的歉疚。
离开的动作再次被拦下,耳畔又传来对方低落意味十足的嗓音:“你不喜欢...我日后就再也不做了。”
段星执不带任何情绪暼去一眼,他虽不指望在这般环境长大的人多至纯至善。但如今既然赠其一命,总归还是希望已经扭曲得彻底的秉性有所回转。
但显然,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功。
“好好呆着,无事勿要离开宣阴殿。”
萧玄霁:“不。”
段星执低眸看着骤然跪在脚边,抿着唇抬头看他满眼执拗之色的人。
“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星执哥哥也害怕我吗?”
“还是不开心?”
衣袖被拽得死紧,他张了张口,还不等说出什么来,又听人道。
“我很乖...不开心的话让我去死也可以。”
段星执一时失语,随即冷淡垂眸:“你当真知道我为何不开心?”
“知道。” 似是极怕眼前的人走了一般,拽着衣袖的指尖绷到有些发白。
萧玄霁低头轻声道:“...我不该无故害人。”
“你先松手。”
再用上几分力气,他这件外衫怕是就要被整件扯下来了。
“不,”跪在脚边的人干脆利落拒绝,索性再次伸手揽过眼前纤细腰间,低眸冷冷道,“我都知道错了,姓谢的还要如何?”
段星执:“......”
“你...”
萧玄霁忽的低声打断,语气又像是换了一个人般软化下来,夹着些许祈求:“往年听宫人说,这会儿的浦阳城很热闹,我想去看花灯。”
腰间的力道突兀松开,他偏头看着爬去一旁不知从什么角落翻找出一条锁链缚在自己手腕上的人,望来的目光中隐隐期盼清晰可见。
“星执哥哥...带我去看花灯好不好。”
他沉默望着那送来跟前的锁链另一端良久。
第197章
两人还是一道踏上了人流如织的长街,久违的节庆氛围冲散了城池因战乱而蔓延多时的颓靡不振。
红焰绵延,灯火通明,锣鼓喧天。
萧玄霁:“好热闹。”
段星执不答,只是转头欣赏两侧舞乐盛景。
明明本该是寻常至极的除夕景致,乍然身历其中时他才恍然惊觉,不知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祥和安宁的一幕了。
来此间竟不知不觉已有四年。
因着钟自穹的退兵休战和岷州的连年丰收及盐矿开采,加上与竹阳军的结盟止戈。他们得以源源不断往外输送了不少粮食,成功安抚住幽东河以南和平原以东的饱受饥寒之苦的大片躁动地区。
原本几乎只剩下个空壳还摇摇欲坠的大照朝廷得以喘息,短暂恢复了一丝生气。身为权力中心的浦阳,也不经意重现了几分太平气象。
就是不知能维持多久。
他垂眸静静看着掌心,明明空无一物的地方,似乎缚着三根无形的线。
一旦有半点异动,顷刻便能崩裂,偏偏他一时想不出将其无损束在一块的办法。
这些时日,也不是没想过挑选几位可担大任者慢慢培养。只是无论哪一方,能找出的可造之材都不少,但能制衡三方势力且让众人信服者,难寻一人。
若是萧玄霁的名声在竹阳军那头再好上那么些,也不至于如此难办。
分明已经事先警醒过不可对此间人或事牵涉过深,然事到如今,种种权责仍是尽数系于他一身。
待他离开,一切恐怕都将土崩瓦解。
段星执敛目,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眼下这情况,忧思过重也无用,徒添烦恼。
他很快敛起那些乱糟糟的心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喧闹街市中。
发呆的这会儿功夫,萧玄霁不知从哪儿的摊上买回好些形式各异的花灯捧在怀中。
“现在去河边?”段星执伸手接住人臂弯处两盏快掉下去的荷花灯,看着依旧没什么表情点点头从身侧擦肩而过的人,不解道,“不是很想出来么?你怎么看着好像不太开心?”
萧玄霁回头,定定盯了许久才慢吞吞出声:“没有不开心,只是不能太开心。”
“太开心...很容易就死掉了。”
段星执不明所以愣了愣。-
水面光影璀璨,瑰丽至极。
两人寻了个没什么人的河岸一角,将买来的一摞花灯放在地上。
“旁人都是提前在灯中写下心愿带来河边燃放。你如今临时买来,怕是只能替这条灯河添些光亮了。”
蹲在脚边的人仍旧一言不发低着头,只是慢条斯理将那些东倒西歪的花灯在地上排列好。
看着自出来起就变得格外沉默的人,思及刚才一路过来时偶尔冒出的常识性疑问,他无端有些心软,忍不住弯下腰揉了揉人发顶:“行了,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找些纸笔和火折子过来。”
敛下所有戾气安静呆在一旁时,让人不知不觉便忽略对方的凶残本性,倒像只爱黏着人的乖巧毛茸小犬。
萧玄霁抬眸一眨不眨看着雪青色的背影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人群中,才重新低下头去看着心口位置。
他本该很开心才对,只是莫名有些喘不上气。
那些温柔像是带着致命吸引的剧毒,让人甘之如饴沉溺。可他们之间的一切注定只能成为记忆中的海市蜃楼,一旦彻底清醒,比反反复复的噩梦更加残忍。-
段星执很快重新回到河岸,就见原本光亮的水面黯淡了不少,取而代之是河岸边湿漉漉蹲在大片灯影中心的人,不由一愣。
“...你在干什么?”
萧玄霁头也不抬,继续将剩余未点燃的灯燃起平静道:“点灯,花灯能许愿。”
“许愿归许愿,你将别人放的拿上来干什么?”
对方嗓音平和,但很是理直气壮:“将其他人的灭掉,我们的就更容易实现了。”
段星执沉默片刻,一时也懒得深究萧玄霁从哪儿听来的荒诞谣言,只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不远处。
果不其然,人群中已经隐隐有不少身影朝他们这边跑来,顿时忍不住扶额,果断将人拉起:“走。”
萧玄霁:“为什么要走,我们的花灯还没放。”
但还是依言回牵住人跟了上去。
段星执忍不住闭眼,毫不犹豫拉着人混进人群中:“不想被追着打,赶紧走。”-
空旷无人的小巷中骤然传来一声喷嚏。
段星执跳上墙头,借着地势确认了一番确实没人成功追上来,这才看向墙边站在被冻得脸色苍白的人道:“好好的跑去毁人家的花灯,还不止一盏,不追着你打追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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