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波前脚受降,后脚出兵的骚操作震惊了九州的衮衮诸公。一时间舆情汹汹,尘嚣顿起,骂声一片。
“萧暥背信弃义,赵崇已降,他却大肆攻伐?”
“何止啊,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方太夫人过世,永安城举城缟素,萧暥曾是魏淙将军义子,他非但不弭兵,反而变本加厉穷兵黩武,果真当得起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
江州,汉北大营。
魏燮额头上扎着白巾,跨上战马道,“随我前往蜀中,清理门户,为国除贼!”
数百家兵纷纷上马:“追随将军,为国除贼!”
他们刚刚驰出营地。迎面就遇上了一队森然静默的铁骑。
人不多,只有十骑,却是清一色的银甲。
魏燮心中猛震,那是魏西陵的亲兵!
“西陵,你跟我一起去征讨反贼清理门户吗?”
魏西陵反问:“太奶奶过世,你不知弭兵?”
“你让我弭兵?那萧暥呢?”
魏西陵神色冷然。
魏燮见他不答,大声道,“萧暥这个白眼狼,小时候太奶奶最疼他,你看他现在干的是人事吗?那乱臣贼子丧心病狂,不守孝,不弭兵,还在这个时候穷兵黩武大肆征讨,坏我公侯府的名声!他是欺我江州无人了吗?”
魏西陵断然道:“萧暥早与我绝义,他做什么,与公侯府无关,太奶奶去世,也轮不到他来守孝。”
魏燮愕然,这会儿魏西陵倒是提绝义这事儿了。
他耿直道:“西陵,你当初北上驰援的时候可不是那么说的!”
魏西陵挑起眉峰:“北宫达勾结外夷狄,坏中原大防不容忍姑息。我北上驰援,勤王天子,有何不妥?”
魏燮哑然,这话没毛病,他一时间答不上来,挠了挠头。
魏西陵又道:“萧暥非我魏氏族人,我不管他,但你,今天出这军营一步,就不用回江州了。”
魏燮瞪大双眼,“西陵,你要逐我出家族?”
刚才还意气勃勃跟着他的众家将顿时大气都不敢出。
魏燮知道,别说只带了十骑,就算魏西陵只带了一骑,只要他在,谁都不敢动一动。
“都散了,散了!”他沮丧地抄家将们吼了声,
魏西陵静道:“魏燮弭兵期间擅动兵马,罚禁闭宗庙,守孝三年,不得踏出一步。”
“西陵,你让我守灵?!”
***
南安大营。
“不管赵崇真心归顺与否,都必须拿下。”萧暥站在地图前,眸中掠起一抹冷冽的寒意,“九州之大患,不在东北,而在西北。”
云越道,“莫非北狄人?”
萧暥道:“前番北宫达勾结乌赫,骑兵入境尚要绕过凉州,但如果是赵崇勾结北狄,其害甚大。”
他说着锵然拔出长剑,在图上一掠,
云越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蜀中最北面的西秦城,紧邻凉州的夏阳郡,南面的青帝城,则与江州的梅花坞隔江相望。
如果赵崇勾结北狄,向南可渡江直入江州境内,兵锋最快半月可达永安城!
萧暥凝眉,这个大患必须铲除!兰台之变的烽火绝不能蔓延到江南。
即使回不去,江州依旧是他的故土。有他誓死要保护的人。
戎马一生,初心未改。
江声拍岸,梦里依旧是桃花渡的少年。
最后的一战极其艰苦。
由于赵崇躲藏入了崇山峻岭,又有当地的南夷族掩护。丛林里,气候闷热潮湿,毒蛇瘴气肆虐,粮草也难以运输入崇山峻岭中。
这种地方任何的军事谋略都不上用处,为打这一仗,萧暥几乎是率军披荆斩棘,深入烟瘴之地。
半个月后,终于平定蜀地,活捉赵崇。
此时萧暥已经是大病不起,滞留青帝城养病。
大军驻扎在江边。与江州梅花坞隔江相望。
四月初,清明时节,夹岸烟柳依依,细雨霏霏。
江南流行放河灯。
傍晚,薄暮冥冥,云越搀扶他到江边。
四月的天气,他还披着厚实的裘袍,容色似冰雪一样薄寒剔透。
军中简陋,没有繁复的花巧,萧暥现在是闲下来了,折了几叶扁舟,载着莹莹烛火,在江水中载沉载浮。
青帝城和江州的梅花坞隔江相望。
他站在江边,江风拂起他鬓角几缕零落的长发,苍凉潇飒。
河灯在沉沉暮色中远去。
顺流而下,就是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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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魂归故里。
云越喉头一哽:“主公还在病中,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萧暥浅笑了下,江岸烟柳依依,映着那容色清媚秀致。
江边有一片梅林。
“再过两个月,到了初夏,梅子就熟了。”他轻声道。
云越欣然道:“主公,那我们再呆两个月。”
他从没有见过萧暥这般模样,周身的肃杀敛去了,眉宇间寒意渐消,只剩下秀美绝伦的容颜,如隔年的春色,让人魂牵梦绕。
萧暥笑道:“你去找一处住所。我不想再住军营了。”
云越脱口道:“我在江边修个草庐。”
萧暥清楚,这一战之后,他再也打不动仗了。余生残年,忽生出退隐之意,不想再回龙争虎斗之地。
天下战事已定,余下京城的事宜可以交给陈英他们。
他就留在这里养病,此处气候温暖,离江南又近。他这一身支离的病骨也许还能多苟延残喘几时。
将来若葬在这江边,夜夜看江水拍岸,潮起潮落,江月照人归。
***
含章殿上。
杨太宰火急火燎地拉着曾贤问道:“陛下呢?”
“好像是在御书房绘画。”
“什么?”杨太宰顿足,这会儿皇帝还有这雅兴?
“陛下最近痴迷绘画。”曾贤道。
杨太宰急得眼皮子抽搐:“陛下也真是坐得住,萧暥灭了赵崇后,迟迟滞留蜀中,拥兵自重,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陛下还有心思画画?”
柳尚书道:“我早就预料到了,他有钱又有军队,坐拥蜀中天府之国。说不定真有裂土封王的心思。”
薛司空沉声道:“陛下英明,早有防备了。”
御书房里,武帝笔尖轻盈,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画中人隽秀的眉目。
果然如贺紫湄说的,照影香能让他梦中见思念之人。
随着他修为的提高,梦境也越来越随心所愿。
梦中之人温柔可亲。犹如一点烛火映亮了黑夜。他已经离不开照影香了。
每天清早起身,他耳清目明,连修炼导致的头痛耳鸣心悸之症也好了。
这段时间,皇帝的修为也突飞猛进。
清早的曦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容,唯有一双眼睛凛如寒星。
***
人间四月芳菲尽,时间一晃就到了暮春。
萧暥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棉纸,云越略带不安地看着他。
他还在病中,那声音薄寒剔透,“山有木兮木有枝……”
萧暥笑道:“你还会写诗,以前我倒没有发现。”
云越脸上掠过一线薄红,如山抹微阳,“小时候经史子集都读过。主公喜欢诗,我就天天给你写。”
萧暥心里失笑,别以为你主公我是大老粗看不懂,你这似乎是情诗罢?
怎么着?这里的姑娘漂亮,这小子是动心了?
江畔的日子过得恬淡,每天云越早起给他梳头,更衣,煎药,搀扶着他到江边散步,晚上,在草庐里煮上茶,给他念诗。
“云越,你诗写得好,庶务能力也应该不错。”有一日萧暥忽然道。
云越正在给他揉肩,手微微一顿,“主公何意?”
萧暥缓声道,“你跟了我多年,如今天下已定,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前程了。你既有文才,将来在朝中也可为你父亲的助力……”
跟着他,没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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