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军本来就一半出自边塞的胡人,野蛮健硕好勇斗狠。
加上曹满又叫嚣道,“首批破城者,尽取城中财物女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这一声吼,城下的重甲士排山倒海般涌向城门,完全无视头顶上交织如蝗的破甲箭,发起一波波猛烈的冲击。
与此同时,西凉军大阵的后方赫然出现了数十台高塔,那些庞然大物如同巨兽一般,比城墙还高出一大截,脚上装有轮子,被黑压压如蚂蚁般的士兵簇拥着缓缓逼近。
瞿钢瞳孔骤然紧缩,糟糕,莫不是井阑车!
他一念至此,无数流矢飞箭已经铺天盖地地从空中暴雨般浇落。城头的弩兵来不及躲避,顿时被射倒了一片。
瞿钢拔剑扫开流箭,大吼道,“竖盾!”
城楼上的连弩激发顿时一缓,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整个城墙似乎都被撼动了。
攻城车包裹着厚铁的粗实圆木已经狠狠撞上了城门,与此同时,曹雄的重甲武卒已经冲到城墙下,云梯搭起。士兵们口中叼着钢刀,就像一头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
“滚石檑木,投放!”瞿钢大叫道。
……
惨烈的战争从清早持续到晚上,城楼上已经堆满了尸体。
通红的火焰照在瞿钢脸上,他满面血污,岿然不动地站在城楼上,眼中跳跃起两团狂热的烈焰。
半年前,萧暥说,“瞿钢你走吧,锐士营留不得你。”
“你的兄长我会替你照顾。”
“瞿钢是我的重剑,去襄州,打磨打磨。”
那一天,秋风萧瑟,他去将军府告别,萧暥不见。
只有府门前黄叶凋零,风起时,仿佛能听到那人断续的低咳。
乱世里,一腔热血终有可以托付之人。
瞿钢握紧手中的重剑,死战到底。一定要替主公守住这陇上郡!
锐士营大部分都被萧暥提调去远征了,留守在陇上郡的只有不足千人,已经是损耗过半。余下的步兵战力不足,而崔平的降军更无法倚仗,不阵前倒戈已经很不错了。
“你们几个!多找些横木巨石抵住城门!给我抵死了!余下的人跟我上城墙。”瞿钢道。
震耳欲聋地喊杀声中,重甲兵如同一群群黑压压的蚂蚁,再一次蜂拥而至。
城楼上,一波波箭雨如瀑布浇下,鏖战整天,弓\弩手的虎口都已经血肉模糊,城中的滚石檑木也快要告竭。
瞿钢面色铁青,万一城破,便是更加惨烈的巷战。
曹营中军。
李约躬身道,“公子,瞿钢死硬,我有一计,不如我们撤了东门的包围,故意放一个缺口给他,瞿钢便会率军从东门突围而出,到时候,我们在必经之路上埋伏他……”
曹雄摆摆手道:“瞿钢这死脑子未必会逃,而且我也用不着设计套他那么麻烦,我有五万铁甲,打他区区几千残兵,我不用跟他玩虚的,我就是要用实力碾压他。”
他的眼中凝起阴狠的厉芒,“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碾死他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一夜鏖战。
天色微明的时候,城头上已经层层叠叠堆满尸体,插满箭簇,几乎无处落脚,寒冷的晨风带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城楼下,绵延不绝的冲锋号角声中,蜂拥而至的凉州军如同黑压压的潮水般涌来,从辽阔的旷野上一直蔓延到城门前,乌泱泱一片没有尽头。
瞿钢浑身浴血,举起已经豁口的重剑,指向爬上城头的重甲兵,眼神如同修罗界中的恶鬼,“跟我冲!”
……
中军帐中,曹雄起身一边慢悠悠穿戴甲胄,一边道,“瞿钢也差不多了。传令前将军黄权……”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到帐外传来一阵混乱的惊呼声。
“吵什么吵!”曹雄掀起帐门,就看到一名亲兵跌跌撞撞跑来,脸色仓皇。
“公子,是魏、魏、”那亲兵话都说不利索了。
“蠢货!”曹雄一把将他甩开,走出帐外。
随即他就看到寒冷的晨雾中,矫健的战马呼啸而过,骑兵手中雪白的长剑反射出耀眼的寒芒,刺破初冬暗沉的天空。
是骑兵!轻骑兵!
曹雄一下子愣住了,哪来的轻骑兵?萧暥那么快就折返了不成?
紧接着他发现不对,就算是萧暥折返了,他手下五万凉州军也时虎狼之师,怕萧暥那一群草原上刚掳来的乌合之众作甚!
而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他们作战的方式!
简直让曹雄感到一种寒透骨髓的绝望。
那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随意地游走在他的数万大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城楼上,瞿钢一剑劈开一名重甲武士,回头之际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乌泱泱一片的凉州军忽然从中间断裂开来,向四周溃散开去,一支骑兵如同精湛的表演般,分割、包抄、歼灭,无比精确。
天边一晨曦映着魏西陵一身银甲,刺出耀眼的寒芒。
曹雄终于看到了那杆绣着魏字的旌旗,顿时整个人都像被冻住了。
“不可能!”他瞪大双眼,满脸惊骇,“难道是魏旷?!”
他自言自语道:“魏旷……魏旷不是最恨萧暥了吗?”
李约急匆匆在乱军中找到他,手中拿着一套破旧的皮甲。
“公子换上衣衫快走!”
曹雄瞅了一眼,那是最下等的伙夫穿的铠甲。
“你让我落荒而逃?”
“不够狼狈你就逃不了!”李约急得跺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公子!”
曹雄不甘心地最后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陇上郡,恨恨地抛下几万大军,带着李约和随身的亲卫士兵纵马离去。
陇上郡。
魏西陵下马后疾步直上城楼,神色冷峻劈头就问:“萧暥呢?”
瞿钢不敢隐瞒,立即如实道:“主公现在应该到打夏阳了。”
魏西陵剑眉微微一蹙,夏阳郡。
“将军为何会率军来此?”瞿钢不解,照理魏西陵拿下夏阳,萧暥拿下陇上,现在怎么感觉调了个儿?
魏西陵道,“我收到谢先生的书信,正如他所料,曹满袭取了雁门,于是我率军夺回雁门,就收到曹雄攻打陇上郡的军报。”
瞿钢惊道,“先生千里之外,竟料到了曹满会取雁门郡?”
就在这时,幽暗中忽然一团雪白的东西窜了出来。
魏西陵凝眉看去,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它拖着一条瘸腿蹲在冰冷的地上,抬起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那白狐狸居然不怕生。
瞿钢憨道:“主公说,这是他儿子。”
魏西陵蹲下身把它抱了起来,白绒绒的一团,映着他一身银甲,倒是赏心悦目,连他冰霜般的神色也显得不那么冷冽了。
接着,刘武破天荒地看着主公竟抬手抚了一下白狐狸柔软的毛。
太阳已经升起,朝霞映着他银白的铠甲上,泛着柔和的粉色。
瞿钢道:“主公每天都在这里等将军的消息。”
魏西陵沉默不语。
记忆里,有一只小手拽着他的衣角,“西陵,你走慢点。西陵,我跟不上。”
“西陵……呜……”
腿短,人小,很吃亏。
还要死硬着说自己大一岁。
然后魏西陵站住,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把他抱起来。
穿过热闹的集市,就听到萧暥趴在他胸口道,“西陵,我想看花灯。我看不到。”
魏西陵想了想,托了一下他的小屁股,让他好趴在自己肩头。
视线一下子拔高,萧暥好奇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用手比了比两人的头顶。抱着他脖颈细声道,“西陵,现在我比你高了,叫哥哥。”
魏西陵一愣,当场又想把他扔下来。
刘武看到自家主公居然微微挽起了唇角,赶紧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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