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奖过奖。”沈明欢试图谦虚。
何太医看了看时间,开始不满地赶人了,“不早了,你们没事就赶紧走,随青去厨房再给公子端碗粥,他方才又没好好吃饭。”
周衍不敢惹这位师兄,乖乖起身告辞,临走时忽然灵机一动,好奇地问道:“公子,你说你会给在下一次机会,那如果是谢知非背叛呢?”
这是个送命题,谢知非劳心劳力为沈明欢做了那么多事,如果周衍都能有一次免死金牌,谢知非起码得有更多。可是谢知非年轻又无名气,如果承诺给他比周衍更高的待遇,那就很没有招贤纳士的诚意了。
谢知非自然不能让自家公子陷入两难境地,他借着玩笑话难得矫情了一回:“属下只认定这一个主君,纵死不叛。”
沈明欢赞同地连连点头,他叹了口气,怅然道:“如果子正叛了,那孤一定会很难过的。”
谢知非怔愣。
远处的爆竹声忽而变得缥缈,他耳畔一片静寂,唯有沈明欢的叹息声清晰可闻。
他原来觉得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可如今才发觉没有什么答案比这个更好,哪怕沈明欢说会原谅他千次百次,都没有为他难过一次来得让人感动。
周衍气得甩袖出门,“在下背叛主公就无所谓是不是?”
这晚的除夕沈府里吵吵嚷嚷。
周老先生在回廊上骂声不停,说自己定是上辈子作恶多端才摊上这么一个主君;
谢知非作为被偏爱的既得利益者,矜持地追在周先生身后连连作揖道歉;
不通医术的沈明欢就药方里的一味苦药与何太医争论不休,何太医气得捏碎了一支毛笔;
随青捧着鸡丝粥站在屋里眼露茫然,很认真地思考自己应该帮谁。
前厅的餐桌上明明饺子管饱,可众人就是要抢着吃;
陆屿连日逃亡,吃饱后心神一松,抱着还有一个饺子的碗在角落里睡得毫无形象;
聂时云兴致越发高昂,折了一段枯枝要在院子里给大家表演剑舞;
天上的烟花连绵不断,将夜空点缀得斑斓多彩。
商会的铺子全都闭店休业,他们没有了家人,身边人就是家人;
陈朔和陈满带着洪城慈孤院的孩子们一起做花灯,在上面写下心愿,看着它们随河飘远;
梁大带着兄弟上了夏茗山,和周和等人一起打了野猪,燃起篝火;
遥远的雍皇宫里,南怀瑾透过狭小的窗户赏烟花。
子时更声敲响,又是新的一年。
*
倘若有后人翻阅史书,大概会惊讶于这一年的书页厚度,那是足以让心折神往的波澜壮阔,是即便当事人无意书写,也将被时光长河刻录的不朽名篇。
对燕国而言,这是平至二十四年。
对雍国而言,这是延兴九年。
对缙国而言,这是宏元十一年。
但在史书上,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夏昭元年。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谢知非焦头烂额。
他没想到除夕时玩闹般的话语竟会于其他人身上应验。
二月二,龙抬头。
茗山周和,洪山梁大,叛。
第152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20)
沈明欢断断续续病了一个冬天, 眼见今年春天来得早,沈府上下才松了一口气,不曾想沈明欢又病倒了。
在这种关头, 谢知非收到密信, 久违地有了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怒气。
他初初落难时满心仇恨和不甘,经年岁月打磨,于辗转流亡中见惯了民生疾苦,看了几段比他还要惨烈的人生, 性子反倒慢慢平和。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深刻地恨一个人。
谢知非闭了闭眼, 待心情稍稍平复,才拿着信去找沈明欢。
沈明欢还在病中,他实在不想拿这种事情让这人生忧,可这人总会知道, 与其让沈明欢自己发觉, 不如他来说。
况且, 他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隐瞒沈明欢,哪怕是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也不行。
沈明欢在摆弄窗台上的花。
谢知非皱了皱眉, 把他拉回椅子上坐下, 又细心把窗户掩上,“他们怎么做事的?外头风还冷着,怎么能大清早就开窗?”
沈明欢又开始摆弄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信:“孤自己开的。子正,你今天心情不好?”
谢知非回头便见沈明欢在看信,他顿时慌了一瞬。
沈明欢平素里时常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可他是知道这人有多重情心软的。周和是沈明欢第一个教导的人,他们之间认识得比谢知非还要早,在沈明欢心里的地位绝对不一样。
谢知非不明白,沈明欢对周和还不够好吗?
他为他拂去身上尘埃, 从泥潭里拼凑出他破碎的自尊与人格,教他识字,教他打仗,教他自强与自由,帮他成为了天下反抗者的精神领袖,周和有什么脸背叛?
明明两个月前的除夕,周和还送来了年礼,那时他还在信上请求想见沈明欢一面。
谢知非知道沈明欢有放在心上,沈明欢有在准备和他们的见面,好不容易春天到了,沈明欢的身体好了一点,可是周和却叛变了。
周和与梁大带着人归附了缙国。
多可笑啊,一个小小的、有名无实的“武德侯”,区区白银千两就将他们收买了。
沈明欢在他们身上花费的心力何止黄金万两!
“公子,我会把他们抓回来,由公子处置。”谢知非担忧地半跪在沈明欢椅子旁边,目光中微垂,眸中一片狠厉。
沈明欢把他拉起来,“孤就知道你不开心,子正,你不要难过,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与归途,勉强不来的。”
他把信合上,好似只是一件寻常小事,没有半点儿震怒与伤怀,他甚至还很平静温和地安慰谢知非。
谢知非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可沈明欢装作若无其事骗人的时候,他向来是看不出来的。
谢知非声音低低地问:“公子,你早就知道吗?”
沈明欢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猜到一点。从他给孤写信说要和梁大去缙国阜山时,孤便猜到他多半是不会回来了。”
沈明欢拿着信折纸:“孤当时有机会拦下他,孤知道他会听孤的话,可是孤还是放他走了。他心不在此,孤强留也没意思。”
沈明欢什么都没折出来,信纸被他揉得皱巴,他玩笑似地说道:“不过,要是早知子正会难过,孤便不让他们走了。”
谢知非无奈苦笑,“我不难过,我只是为公子不值。”
他忽而皱了皱眉,语气严肃:“公子近日病总不好,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怪不得沈明欢原来已经有好转了,结果又突然病倒。
沈明欢瞠目结舌:“子正,你好不讲理,孤身体从出生起就不好,怎还能怪到周和他们头上?”
谢知非面上温和地笑了笑,实则并不信,他在心里给周和重重地记上了一笔。
周和接受缙国招安的事很快传遍大江南北,闹得沸沸扬扬,贵族们都纷纷欣喜与找到了另一种对付敌人的方法。
本来,比起真刀真枪,这种用糖衣包裹的毒糖才是他们更擅长的手段。金钱能腐蚀人的心智,也能毁灭屠龙的少年。
周和的妥协对天下反抗者而言打击是十分巨大的,他们视周和为指路明灯,视他所指的方向为毕生势必要到达的远方。
哪想他们尚且还在死战,前方的灯火却已经熄灭,一时间茫然不知前路。
还要继续和贵族作对吗?他们能够成功吗?还是说现在已经算是成功了呢?
连周和都妥协了,他们是否也能停下来享受胜利的果实?
鲜花,美人,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美酒佳肴……
手上的刀剑一旦放下,再提起未免太过沉重。
*
周衍又找机会偷偷溜进了沈府。
他最近接连献策,引得燕帝龙颜大悦,已然越过了沈明欢成为了燕帝面前新的大红人。
周老先生就算不得已成了双面间谍,也不会做有损百姓的事,所以他是很认真在为燕国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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