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有传言说,二皇子多年藏拙是为了自保,而今功高盖主,怕是要有性命之忧。
传言越过山水,飘飘荡荡传到了骆修启的耳边。
“先生。”骆修启精神有些萎靡,他已经接连几日不曾睡好,“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这些时日,多谢先生为我操劳。”
骆修启其实很害怕。
沈明欢以他的名义叱咤沙场的时候,他窝在后方的城镇里无所事事。
人闲下来就容易瞎想。
骆修启时常志得意满,欣喜于他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可他也时常从梦中惊醒,后悔自己竟然这么大胆。
造反啊,他当初怎么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决定走上这条路了?
“骆修启”声名鹊起时他还有些暗自得意,可堆加在这个名字上的赞誉越来越多时,他不可自拔地开始恐惧起来。
骆修启再自负,也知道自己没有这种本事,天下人会不会怀疑?父皇会不会怀疑?如果他们知道他没传闻中这么厉害,还会拥护他吗?
还有……沈明欢……
当他无事可干,把目光放在逼宫造反这件事上时,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无从下手。
所有的一切靠的都是沈明欢的筹谋。
那么,沈明欢会一直帮他吗?如果先生撒手不管了怎么办?他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骆修启勉强自己镇定下来,他想,先生当然会一直帮他的,他对先生有求必应,先生没有理由背叛他。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也就没有回答。
骆修启表情略显僵硬,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他知道沈明欢不讨喜的性子,但是他也没胆子表示不满。骆修启满脸笑容,虚心请教:“先生可听闻近日四起的流言?”
听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干的。
沈明欢发觉骆修启眼神中有很深的惶恐,这是害怕了?不会还想打退堂鼓吧?这可不行。
沈明欢屈尊降贵地敷衍他:“殿下,你是未来的天子,怎能如此畏缩?”
“天……天子,我?”骆修启恐惧的表情上飞快闪过一抹贪婪。
沈明欢傲然道:“我的主君,自然会是天子。”
“殿下何必担忧流言,流言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朝政有我沈家及门下千万文人,军权有镇北军,即便圣上想对你做些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说到镇北军……
“朱兴死了,真的没事吗?”骆修启忐忑地问。
朱兴的死息被塞在大军的捷报里,毫不起眼地摆在了圣上的案头。
放在平时,自己的狗腿子死了,皇帝必定要杀几个人平复心中怒气。可如今他正沉浸在开疆扩土的喜悦之中,哪里在乎一个小小的朱兴?
还是那句话,听话的癞□□满街都是。
可骆修启不知道。
在他眼里,父皇的心腹在他来了之后,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边境。
打狗还要看主人,朱兴死了,皇帝怎么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甚至连死因都不去查明?
表面上无动于衷一言不发,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卓飞尘拂开帐帘,抱拳对帐内人行了一个军礼,“殿下,沈先生。”
他表情恭谨,“悄悄”抬眼看了看骆修启,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崇敬。
骆修启:“!!!”
骆修启嘴角不自觉翘起,“将军,不必多礼啊哈哈哈哈”
卓飞尘和骆修远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骆修启够也够不到,只能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见证他们越来越耀眼。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也会在某一刻恍然意识到自己与那些人的距离。
世人把这些人称为天才,骆修启有时觉得世人都没有眼光,他上他也行。
更多时候,他表情阴暗地注视着这些人的光鲜亮丽,在心底对他们致以最恶毒的诅咒。
他得意于他的身份,却也只能得意于这个身份。
他嘴上鄙夷他们的低微,却也发自内心地羡慕、乃至于嫉妒着他们。
如今见卓飞尘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简直比三伏天喝了一大口冰水还要舒心。
骆修启已经在脑海中将卓飞尘的脸换成了骆修远的模样,一想到他那从小就优秀得一塌糊涂的皇长兄,有朝一日会朝他俯身拱手甘拜下风,他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殿下,这朱兴……”
“死都死了。”
“殿下,那流言……”
“何惧之有?”
“殿下,但圣上……”
“我才是圣上!”
话出口骆修启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满脸讪讪,小心解释:“先生,将军,本王刚才……”
沈明欢微微一笑,“殿下有这志气,极好。”
卓飞尘也微微一笑,看他的目光更加崇敬了。
等骆修启像喝了假酒一样晕乎乎地离开,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恭维。
“先生,好口才。”
“将军,好演技。”
“哪里哪里,将军过奖了。”
“一般一般,先生谬赞了。”
作者有话要说: 骆修启:???
第15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5)
远在江南水乡的骆修远还要比皇帝更早一点收到消息。
他的人还专门用一封信详细写了卓飞尘对骆修启的态度,道是朱兴已死,镇北军内高层武官全都整顿了一遍,军权已牢牢握于卓飞尘手中。
而卓飞尘对瑞王尊敬有加,不得不防。
如果卓飞尘真的选择帮助骆修启夺嫡,那至少军事实力上足以压制骆修远。
镇北军是卓飞尘的镇北军,陷阵营却不只是顾成霖的陷阵营。
“卓将军真要支持瑞王啊?”常茂神情复杂。
长在军营,他对军人有不一样的情愫,卓飞尘更是他的偶像。
所以卓飞尘是不会错的,错的是沈明欢这个蛊惑人心的恶魔!
“沈澈怎么这样啊?他帮殿下的时候就没这么尽心尽力。”常茂心知骆修远不喜欢他诋毁沈明欢,只抱怨似地小声嘟囔。
他觉得沈明欢要是也这么帮骆修远,他家殿下的位置一定是固若金汤,说不定已经登基了都。
骆修远也有些发愁,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近日更是如有神助一般,任何事情都十分顺利。
可惜还是不如沈明欢。
不愧是沈明欢!
骆修远表情从容,他不会在下属面前流露出不安,他说,“明欢是自由的,他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帮谁也都可以。”
常茂没再说话,微微低下头。
他虽然不认同,可他永远会为殿下的这份理智和纯粹感动。
在常茂心里,骆修远是这世间最美好、最高尚的人,就像天上的仙人一般悲悯众生,慈悲温柔。
常茂退下之后,“仙人”骆修远出神地望着院子的风景。
江南没有雪,连树叶都还绿着,也算一番景致,无怪骆修远如此专心致志、目不转睛。
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骆修远的眼神没有焦距,显然是在发呆。
良久,他恨恨地对着空气骂了一句,“沈澈,你这个混蛋!”
三月前,随着骆修启不断展露头角,皇帝对骆修远的杀心也越来越浓厚,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地步。
一开始是陷害,皇帝刚拿出罪证准备发飙,下一秒证明骆修远无罪的证据就凭空出现。
之后又是暗杀,身经百战的刺客居然会从屋顶上掉了下去,还正好磕到石头。
双方对此都很疑惑,偏偏细查还只能查到都是巧合。
后来前线大捷,皇帝关注到的是他的孩子极为不凡的表现,骆修远则为卓飞尘松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他也不必再为卓将军的名誉担忧了。骆修启为了施恩,也为了增强声威,定然会想办法把卓将军身上污名洗刷得干干净净。
可骆修远手上还有一纸供状。
那是平遥县柳师爷的供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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