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这么说着,但除了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唇角残留的血,单看站着的风姿气度,可半点没有孱弱的样子。
那官员被惊得倒退两步,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这是装的!”
沈明欢当然不能死在燕国,更不能死在这大殿之上,否则雍国皇帝即便胆小如鼠不敢出兵,朝廷重臣们都不能允许这盟约再持续下去。
更何况还有缙国在一旁虎视眈眈,官员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缙国一定会借此机会搞事情。
“哦。”沈明欢慢吞吞道:“那你也吐一个?”
官员脸色青了又白,嘴唇张开又合,似乎真打算努力吐些什么。
沈明欢倒退两步,嫌弃的表情十分明显,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燕帝,长叹一口气,不知夹杂了多少怜悯和同情。
燕帝:“……”
燕帝后悔了,留这么多人“招待”沈明欢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
“朕不曾想,贤侄的身子竟弱成这样,人之生,以气血为本,贤侄如此,怕是有碍寿数。”
早些年三国关系没这么僵硬的时候,各国皇帝之间也虚假地以兄弟相称,燕帝这“贤侄”的称呼从辈分上来讲倒是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内容,就连聂时云都能听得出来是在咒沈明欢早夭。
沈明欢微微一笑,“过奖过奖。”
燕帝哽住,朕没在夸你!
他从善如流掀过这个话题,“我燕国人才辈出,宫内亦有许多名医,可要朕召来为你诊治?”
“啊,陛下果真心怀宽广。”沈明欢冁然而笑,“不过不必了,孤这病生来就有,只能用药养着,譬如雪域野参、白蔻、仙鹤草、连冬鹿茸、百年灵芝……”
你是真敢念啊。
燕国大臣的脸都黑了。
沈明欢一下念了十几味药材,每一个都价值千金。
他恋恋不舍地停口,“孤知道燕国国富民强,天材地宝无数,这些药对贵国来说也就一般,但孤怎好过分劳烦陛下呢?陛下千万别客气,这些就够了。”
他刚正不阿,义正辞严:“千万别给多,给多孤也是不收的!”
燕帝:“……”
燕帝断然道:“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是朕考虑不周,你身体不适,合该好好歇着。”
他没给沈明欢说话的机会,吩咐道:“王卿,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务必让友国使臣宾至如归。”
被喊到的官员出列,躬身应“是”。
聂时云急急喊道:“陛下,盟约……”
“容后再议。”燕帝挥了挥手,宣布退朝。
王大人一看就是专业的,彼此经过一番商业的吹嘘和试探,勉强算是走完了招待使臣的流程,而后迫不及待地把人送进驿站。
“沈太子若无旁的吩咐,下官这便告退了。”
沈明欢微微颔首,“辛苦王大人。”
王拂松险些喜极而泣,他就没见过比沈明欢还难伺候的人,一句话里八百个陷阱,短短半天累得他几乎去了半条命。
王大人喜气洋洋地对沈明欢行礼道别,走之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沈太子,你可知三皇子与七皇子被陛下罚跪了?”
沈明欢无辜地“啊”了一声,唏嘘道:“陛下真是慈父。”
王大人一激灵,确认自己听到的是“慈父”而非“严父”,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让你问!让你好奇!
王大人落荒而逃。
等屋内只剩下自己人了,聂时云眼巴巴地看着沈明欢,“殿下……”
沈明欢走到椅子旁坐下,他是极适合广袖长袍的,衣袂飘飘,无风自动,凛然而优雅。
他略略抬眼,眉目清冷,不算有压迫感,却也让人不敢冒犯。
“做什么?”
聂时云有些看呆了,他从没觉得一个男子可以用“好看”来形容,听到问话顿时无意识地脱口而出:“殿下,你好像太子。”
反应过来后见沈明欢无语地看着他,连忙跪地致歉,“殿下恕罪,臣、臣……”
沈明欢神色顿时变为无奈,“起来吧。”
要不是聂家是开国的功勋,聂时云这性子早就被雍国朝堂上那群豺狼虎豹撕碎了。
但如今也好不到哪去,护送太子去燕国为质可不是什么好活,明显是一番博弈之后没人想去才落到了聂时云头上。
只有他觉得是重大任务,一路上兢兢业业。
……且有话直说。
比如现在。
“臣觉得,陛下不该选殿下您来。”聂时云直言不讳,却没依言起身。
他觉得他这话挺大逆不道的,与其说完还要跪,不如还是跪着说。
沈明欢确实很像太子,很像……天底下所有人都会期待的太子。
俊美无俦,芝兰玉树,卓尔不群。
永远从容不迫,胸有成竹,轻描淡写间化解一切难题。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这话在孤面前说也就罢了,回去之后别再提。”
聂时云抿了抿唇:“是。”
他也不傻,敢这么说,无非是觉得沈明欢不会因此怪他,但雍国其他人可未必如此。
知道归知道,可憋屈也是真憋屈。
沈明欢体弱是真的。
他生母极美,那时雍帝还是皇子,待她如珠似宝,也曾花费良多为沈明欢请医置药。
好景不长,美人莫名其妙死在后宫,皇帝悲伤了两个月就又有了新宠。
那时沈明欢多大?聂时云想了想,大概也就四五岁吧。
后来这位五皇子便没什么存在感,就连每年皇宫里的大宴都不曾出席。
雍帝估计也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太子这位子按理来说是落不到他头上的,可谁让现在所有的皇子都避之不及呢?
沈明欢没有母族护持,又被断言活不到成年,反正丢了也不可惜。
时至今日,他满打满算才当了三个月太子。
聂时云觉得这会是雍国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倘若真有国运一说,上天将紫薇星降予人间,以保雍国重现荣辉。
是他们亲手放弃这个机会。
放弃这个人。
第135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3)
其实该谈的早在个月以前就谈完了, 沈明欢等人如今就是走个过场。
简单来说就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作为被交的人,沈明欢表示无所谓, 反正雍国燕国在哪不是待?
看到被交出去的金银珍宝, 沈明欢同样无所谓,反正不管放到哪个国库里, 迟早也都是他的。
燕帝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倒是比朕想的要冷静许多。”
岂止是冷静,简直太自如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他们燕国的太子。
沈明欢也喝了杯茶,理所当然地反问:“为何不能冷静?难不成陛下还打算对孤做什么吗?”
他非但不称“臣”,连声“我”都不说, 一口一个“孤”。
燕帝已经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了,可沈明欢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不恭敬和不在意还是让他有些不喜。
燕帝目光幽深:“朕很好奇,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他有意放慢语调来增加压迫感,“使臣今日便会离开燕都返雍, 届时你便孤立无援,求助无门。朕虽然不会杀你, 但,你该知道,这世上折磨人的手段不止死而已。”
沈明欢不仅不怕,还一副“你终于说到这个话题”的欣喜。
他放下茶杯,兴致勃勃地分析:“底气在于, 孤是雍国的太子,而雍国虽不如燕、缙,但还算拿得出手。”
燕帝很满意他把燕国放在缙国前面,“你莫非觉得, 雍国会为你出兵?”
不是他小看天下英雄,实在是不客气地说一句,那雍国当朝皇帝沈巍就是个废物!
沈明欢很有自知之明地摇了摇头,淡笑着说道:“陛下,一个太子拿来折磨出气是最愚蠢最浪费的做法。只要孤不死,雍国就立不了下一代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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