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含朝垂首,维持着把他护在怀中的姿势,一动不动。
江宴秋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
李松儒叹息着看着这一切,耳边一个化神修士低语:“掌门,凤栖峰之人已被制伏,您预料得不错,果然不简单——是两只青鸾,和一只混血王鸟,都在赶来鹿鸣的路上被我们的人拦下了。”
江宴秋浑浑噩噩地抱着身体渐渐变冷的郁含朝,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
李松儒转过身:“动手吧。”
便不忍再看。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叹息的视线凝固。
突然之间门!地面一阵剧烈的颠簸晃动!
地底冥河喷涌而出的魔气瞬间门大涨,足足粗了有一倍之余!简直要劈开黑色巨山,将天与地捅个对穿!
众人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郝仁脸色一变:“不好!”
——他之前猜得不错!真正的喷发期,远还没有到来!
瞬间门暴涨的黑柱撕裂吞噬着火山口周围的一切,坚硬的岩石顷刻被碾碎成齑粉,和魔气融为一体向上喷发!
糟了!
那巨龙一般急速蔓延的魔柱和地动,很快就要波及到深渊旁边的江宴秋了!
李松儒神色骤变:“快把他带回来!”
引气的法阵还没准备好,现在若是掉进去,即使是江宴秋也会死的!
然而!冥河急速暴涨,来自深渊地底发出无比可怖沉闷的咆哮!新一轮地动和喷发已然逼来!
就在李松儒即将不顾一切地把人带回来时,江宴秋已全然看不清的双眸,突然朝他们的方向抬起头。
“不就是……要我当阵眼吗……”
紧紧抱着郁含朝渐渐变冷的身体,他神色麻木,心脏像是被生生剐去一块,痛得直不起腰。
“好……我答应……”
“师门恩重一场……从此我与昆仑,两不相欠。”
他抵着郁含朝的额头,喃喃道:“等我拔出这柄剑……就把血喂给你……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活下去……”
被昆仑得到郁含朝的遗体,还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不如赌……那唯一的一丝希望……
他们会在深渊尽头的冥河重逢。
他会让郁含朝活下来。
江宴秋已经麻木僵硬的身体微动,不知从哪里涌出力气,“看着”已经逼近至眼前的魔柱。
然后紧紧抱着郁含朝,闭上眼,滚落而下。
——第五卷 ·终——!
第152章
啾啾啾。
宴秋艰难地睁开眼。
一缕晨光透过梧桐木的缝隙照进来,把它铺满柔软枝叶和软乎乎羽毛的小窝照得温暖又舒适。
光线有些刺眼,它打了个哈欠,往小窝深处缩了缩,然后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翅膀,把脸整个遮住。
世界重新陷入黑暗。
宴秋满意地抖了抖羽毛,金红色的小小的喙微张,就要重新陷入黑甜乡。
然而,天不遂啾愿。
它还没来得及进入黑甜乡,就听见那烦人的啾啾声再次响起,像是有好几只鸟,贴着它的耳朵啾啾个没完。
宴秋愤怒地睁开眼,睡意全消:“大早上的,吵什么呢!”
——它发出的,也是清脆的啾啾声。
只不过,它的叫声更加优美华贵,充满玄妙而神奇的韵律,哪怕正在发脾气,听起来也无比悦耳。
吵醒它的,是两只青绿色的大鸟,和一群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的小云雀。
宴秋翻了个身,用自己圆滚滚的屁股和短短的尾羽面对它们。
两只青绿色的大鸟有着无比修长和流畅的身形,宝石一样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们对视一眼,面露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对面前金红色小肥啾无尽的宠溺和柔情。
可那群五颜六色的小云雀可顾不得那么多,哪怕被宴秋嫌弃一通,听到它愤怒的啾啾声,就像喝了假酒一般,整只鸟飘飘欲仙,粉的、白的、棕的、蓝的……齐齐往宴秋软和舒服的小窝里一扑,欢快地挤成一团。
差点被这群肥鸟压扁的宴秋:“……”
“——叽!”
它愤怒的啾声响彻云霄。
.等到彻底清醒,又是小半天过去了。
宴秋打着哈欠,任由一只大鸟帮它梳妆打扮。
其实说是梳妆,也只是理顺它被睡得有些凌乱的毛而已。
不过它实在是太小一只了,整只啾像极了风中一只球,蓬松的金红色羽毛一点也不威风凛凛,短短的翅膀尖简直让人怀疑能不能拖动这具圆滚滚的身体。
“没事,下去吧,我自己来。”宴秋懒洋洋道。
帮它梳妆的那只鸟恭敬地退下,面色还有些遗憾。
于是,高高的梧桐木上,只剩宴秋一只鸟了。
它扇了扇翅膀,舒服地站在枝头,远眺这远方的日出。
大片的云霞像是打翻了天庭的水彩墨台,呈现出无比瑰丽的色彩,赤红与金为主导,又渐染成霜枫、琥珀、绛紫色,巨大的鹏鲲时而化鱼,时而化鸟,在浩瀚壮阔的云海间不断起伏,蜃和云鲸吞吐着雾气,幻化出仙境一般的楼台。
在“手可摘星辰”的凤凰台,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但它还是看得无比认真。
——是的,宴秋是一只凤凰。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天底下最后一只凤凰。
它出生时,凤凰全族已经飞升的飞升,陨落的陨落了,就连亲生父母的面也没见过,它还是宝镜和宝尘费劲千辛万苦,借来昆仑石,用那一簇点燃的天火孵化出来的。
宴秋时常坐在这个地方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对于它们这个种族来说,时间的流逝,只不过是宇宙洪流中的一粟而已。
——宴秋出生后足足花了一千五百年,才长成现在一只手掌大的毛团呢。
但不知为什么,今天起床后,它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就像是……胸口闷闷的、涨涨的,有种前所未有的酸涩感,让啾很怅然,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样。
最终,宴秋还是将其归结于昨天做的一个梦。
梦里……它似乎变成了一个人族的修士,进了一个什么宗门,有一个整日板着脸活似有人欠他钱的哥哥,有一群热热闹闹的朋友,闲暇时呼朋引伴,邀三五好友下山游玩,也经历过危机重重、惊心动魄的险境,但大多最终化险为夷,欢呼雀跃。
似乎是很精彩、很充实的一生。
但它总觉得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总觉得……
它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梦境中,那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他黑发如瀑,白衣若雪,一尘不染,像山巅终年不化的冰雪,是个寒霜一样凛冽、初雪一样温柔的人。
它好像,很喜欢那个人。
.宝镜看着不远处的凤凰台上,宴秋一只啾孤零零的背影,担忧道:“今儿这是怎么了,这都叹了十三回气了。”
宝尘愣愣地抬起头:“啊?有吗?”
宝镜宝石一般巨大美丽的重瞳十分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指望这缺心眼儿,不如指望块光秃秃的石头。
过去的两百多年里,宴秋叹气的次数,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多。
仙露不和胃口?思念君上和君后了?还是没有凤族的小伙伴,一只啾太孤单了?
老母亲宝镜十分忧虑。
宝尘大大咧咧地啃着一块仙桃:“你这是关心则乱,纯属想太多,小殿下长大了,有些自己的小秘密、小烦恼和很正常,你就别操心了——思虑太过,小心掉毛。”
它话还没说完,下一秒,被从梧桐木的枝头直直地踹下去,隔着层层叠叠的浮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原地,只剩头上青筋暴起的宝镜和几根空中飞舞晃晃悠悠的羽毛。
偷窥的小云雀叽叽喳喳,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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