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给五皇子回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也看向郁慈。
但在郁慈眼里,这场景可就截然不同了。
——先是冷淡地瞥了那五皇子一眼,然后眼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郁慈:“……”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你若想去,我陪你。”
江宴秋:“!”
你原来这么好说话的吗小师叔!
只是不知为何,五皇子看向他俩之间的目光,更高深莫测了。他本就十分恭敬,现在更是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敢往江宴秋身上瞟。
“既然如此,仙师们若是不嫌弃,就先在我府上小住两日。我先请人禀告父皇,待后天,我们再一同进宫赴宴。”!
第66章
因为十七皇子这一插曲,好不容易将其打发走时,天色已经晚了。
临走前,十七皇子依依不舍地看着江宴秋,就差拉着他的手倾诉衷肠,滔滔不绝一番自己对修仙的渴望了。
就连看向江宴秋的眼神都直勾勾的,狂热得很。
江宴秋:“……”
因此,郁慈目光十分不善,从头至尾没给过十七皇子什么好脸色,江宴秋甚至觉得小师叔拔剑的手,蠢蠢欲动……
出于对仙山和皇室良好关系的维护,江宴秋最后匆匆将人打发走了,最终实在经不过十七皇子的软磨硬泡、极力邀请,勉强应下了赴老皇帝寿宴一事。
不仅是他,就连五皇子都松了口气:“江仙师,十七弟让您见笑了。他从小被母妃宠坏了,性格跳脱乖张,还望仙师不要放在心上。”
江宴秋摇摇头,看向五皇子的目光有些同情。
有这么活宝个弟弟,还打不得骂不得,五皇子看样子也很头疼的。
联想到他们兄弟俩之间的对话,江宴秋的八卦之魂不禁熊熊燃烧。
所以实际上,五皇子是宫中地位低微的才人所出,并且生母很早过世,被地位尊贵的连贵妃,也就是十七皇子的生母抱回宫中养大。
有这么一个身份高贵、地位超然的母妃,难怪十七皇子性格如此蛮横,甚至连五哥的私人书房都敢擅闯,满脑子天真的想法,好好的皇子不当,偏偏想去修仙。
偏偏连贵妃是五皇子名义上的母妃,面对这放肆的十七弟,也只有隐忍融让居多。
老皇帝尚未退位或驾崩,众皇子们目前也只能维持这表面上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嗐,江宴秋心道,还不是因为老皇帝生太多,才这么多弯弯道道的[指指点点.JPG].
天色已晚,下人来报,乔夫人身体抱恙,已经睡下了。
啊……
江宴秋当然做不出大晚上把人家孕妇叫起来问话这种事,正好今天也已经很晚了,他干脆跟小师叔一同与五皇子告辞,在早已准备好的院子中歇下了。
不愧是皇室审美,这处院子布置得颇为雅趣,飞檐青角,抄手游廊,曲水从廊下蜿蜒而过,荷塘上弯着一座小小的拱桥,月亮的倒影跳跃在波光粼粼的池面之上。
夜风袭来,荷香阵阵,月光透过湖石窗棂,颇有几分禅意。
江宴秋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从出关后……不,应该是自从几年前离家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到阙城。
月影婆娑。
虽然知道自古至今都是这同一轮弯月,但故地重游,至少赏月的人心中,才格外唏嘘。
郁慈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沉默不语。
良久,小师叔淡声道:“天色不早了,为何还不歇下。”
江宴秋:“还不困,”他想了想,偏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倒是小师叔,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难道……”他狡谐一笑,像只厨房偷鸡的小狐狸:“师叔也认床睡不着?”
郁慈:“我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
江宴秋一怔:“有么?”
他表现得很明显吗?
郁慈也偏过头,微微俯视着他:“嗯。”
好家伙,他还以为小师叔是那种高冷无尘,人情世故半点不通的人,没想到这么心细如发的吗。
江宴秋:“……嗐,也不能说心情不好吧,就是触景生情,有点纠结。”
乔夫人不论是气质还是礼仪举止,都很像曾经他还在玉仙楼时,楼里的一位姑娘。
也因此回忆起了一些旧事罢了。
.那是位家产被抄,全家老少发配边疆的官家小姐,也曾在这偌大的皇都阙城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每日烦忧的,不过是家里不让读些女德外的闲书,或是将来要嫁给不怎么喜欢的员外之子。
直到那个深夜,举着刀剑和火把的官兵杀入府中,父亲在书房服毒自尽,母亲、兄嫂、老祖母……全家被迫换上破破烂烂的囚服,蓬头垢面赤着脚,在街头巷尾看热闹的眼神中出城,还不知能不能活着走到瘴气漫天的边疆。
她因为年纪小,被发卖到怡红馆中,从此零落成泥,受尽屈辱。
她不再叫“君书”了,她从此变成了“香莲”。
当得知意外有了身孕——甚至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是哪位客人的时候,香莲第一次想到了死。
她一瞬间情绪就崩溃了。哪怕被奶娘捂着脸送出府、第一次接客时碰上少女时代的熟人、第一次被刁蛮的客人甩了一巴掌时,她都没有这么想死。
这是不一样的。这是在孕育、创造一个新的生命。
这件事本该是神圣的、庄严的。在充满爱与期待地某一天,它才应该降生。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发生在她这样,人生已经如同失控的马车,不知哪日就会跌跌撞撞地驶向悬崖,然后粉身碎骨。
她看着自己尚未显怀的独子,沉默地与姐妹谈笑,然后沉默地为自己备好了三尺白绫。
——直到那一天。
春红快要不行的消息,打断了香莲预备好的计划。
她匆匆地暂时藏起白绫,与姐妹们一道,急匆匆地去床边探望春红。一看到床上形同枯槁、眼睛灰蒙蒙早已半瞎的春红,她的泪便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春红上了年纪,已经是怡红馆的老人了。如今年华老矣,姿色不再,没几个客人有兴趣点她,就连抓药钱,都是她们几个姐妹凑的。
香莲很感谢春红,她觉得对方很像自己的姐姐。
刚进怡红馆时,她怕生,整日哭,服侍不好客人,经常被嬷嬷训斥,也经常吃不饱饭。是春红暗中接济她,深夜里把她搂在怀里哄,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香莲知道,春红曾经是有一个孩子的。
——虽然听其他与春红熟识的姐妹说,那是个很不怎么样的孩子。
“吃里扒外”“势利眼”“小白眼狼”,不外乎这些形容。
可春红还是很爱那个孩子,甚至差点为他哭瞎了双眼。
可惜了,听说是去外地求学时遭了劫匪,连人带车都摔下了悬崖,估计早已没命了。
自那之后,春红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时常眺望着儿子当初离家的方向,口中喃喃念着他的乳名。
宴秋。
原来他叫宴秋。
那日,春红看起来着实大抵快不行了。
她年轻时亏空过身子,手臂瘦骨嶙峋,眼睛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口不甘心的气吊着,不肯就这么阖眼。
香莲跪在床旁失声痛哭。
她想,这命又不是她自己要选的,这世上也不是她自己要来的。
人这人生,怎么就这么苦呢。
她握着春红的瘦得指骨凸起的手,一边流泪一边瞪大眼睛听着,生怕听漏她一句遗言。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神仙、所谓的天王老子存在,想必是听到了她那日虔诚的祈祷的。
香莲后来想。
那是个披星戴月、踏着风雪而归,长得极好看、极标致的少年。衣衫破破烂烂,他的双眸却灿若星辰,他小口小口喘着气,似是从很远的地方昼夜不停地奔波赶来,一把握住春红的手。
他坚定道:“娘,是我来迟了。”
.要不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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