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
他的视线从那硕大的白色蝴蝶结上缓缓上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上一个敢对他如此不逊的人,坟头草已经三米高了。
他有时候着实想把这人的脑子劈开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妙人,才能拥有如此清奇的脑回路。
江宴秋却是微微一笑:“好啦,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他当然不是突然失心疯,只是想借机缓和一下气氛罢了。
有时候,人在一定的情境下,面对特定的人,的确是会说出违心的话的。
——那不一定就是他们的真实所想。
就比如眼前这位。
江宴秋望向他的红色双瞳,面带微笑,语气轻松,却十分笃定:“刚刚并不是你的真心话吧——说什么乐见其成,巴不得上玄死光了才好。”
“要是你真心那么想,最开始,就不会来见我了。”
他微微挑眉:“毕竟我是一个定时炸弹,额外的不确定因素,不是么?你要真这么狠心,真盼着上玄覆灭,就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也不会整日盯着我的行踪。”
白衣人正要嗤笑反驳,就见江宴秋摸着下巴,眼神含笑:“让我再猜猜——一般这么说的人,不仅并不真心盼着上玄覆灭,反而内心深处,对它感情还十分深厚。这位大兄弟……”
“你过去,应该就是上玄弟子吧。”
白衣人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虽然宽大的袖子被一个蝴蝶结可笑地捆起,一只手却紧紧捏着江宴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只手腕,手劲之大,简直能生生将对方的腕骨捏碎。
然而江宴秋本人对此倒是接受良好,反而就这么任他拽着,手上没用一点力气,手腕柔弱无骨地垂着,透着十二万分的无辜。
烛火摇曳,在寂静的房间中跳动,影影绰绰,明明灭灭地映照在两人脸上。
白衣人面无表情,一副下一秒就能冲出去砍人的派头;江宴秋则是面带微笑,丝毫不惧地迎视着他的目光。
良久。
白衣人缓缓移开视线,有暗芒在那双红瞳中一闪而过。
“……把这东西解开。”他面无表情地嗤笑了一声:“蠢死了。”
.来了上玄这么久,这么多面见下来,这倒是两人气氛最和缓的一次。
江宴秋殷勤地从储物袋中翻出了从江尘年那儿顺来的西域浮屠,这可是顶顶名贵的好茶,一般人有钱都买不到,熟练地沏上,袅袅的茶香瞬间在屋子中氤氲开来。
江宴秋把茶端给对方,问道:“你大概知道多少内情?有关望月塔和月姬明的。”
——他现在也开始不客气地直呼掌门真人的名讳了。
白衣人抿了口茶,微微挑眉,看神情,似乎还算满意。
“你觉得,月姬明那老东西今年多大?”
江宴秋歪头想了想:“五百多岁?”
这年纪对于一个化神期修士来说,其实算不上大。白衣人嘲讽地说着“老东西”,其实是有些冤枉的,不免掺杂了些个人恩怨在里面。化神期修士足足有将近八百年年的寿命,超过这个年岁未能乘虚,才会身死道消。
五百岁,顶多算正值壮年。
白衣人慢悠悠的玩弄着茶盏,语气神色不变,却毫无顾忌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一千三百岁高龄了。”!
第118章
江宴秋眼睛瞪圆,惊得说不出话,良久,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千三百岁?怎么可能!”
修真者寿元虽然悠长,却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像是练气、凝元,初踏仙途,寿命只不过较凡人虚长个一百来岁;到了玄光、伏龙,才算于大道略有所得,寿元又能再多个一两百年;一位化神境大能,寿元大概在八百年左右。
而最接近飞升的乘虚境,则有足足两千年的寿命。
两千年——一个凡人的寿命才多少?几十年弹指一挥间,须臾而过,甚至一个朝代的更替都用不了这么久。
一个宗门、世家若能出一个乘虚境,便能足足忽悠一座偌大的仙山十几代人之久。
就像如今修真界硕果仅存的乘虚境——剑尊郁含朝,不仅对其他仙山,对整个北疆魔域都是核武器般威慑压制的作用,换来了过去一百来年的太平。
然而,即使修真者的寿元较之凡人如此悠长,有时候却比凡人更加惜命。
凡人懵懂一生,从呱呱坠地,倏忽之间便垂垂老矣,到死也不知大道为何物。
而修士则不然。
他们见识过更为广阔的天地,拥有过无可匹敌的力量,一朝身死,曾经辛辛苦苦修炼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他们比凡人更不甘心受锢于寿元的限制,到死也无法突破,所以才会使用各种方法手段,夺舍、续命、元神托生,想尽办法也要苟活于世,于天地挣命。
唯有飞升,才能真正地超脱于天地,获得永恒的生命。
像魔宗上任宗主萧衍之,就是个再典型不过的例子。为了夺得龙脉,叩开乘虚的大门,不惜以天地为棋局,阙城十万条生灵为棋子,将这野心隐藏了十几年。
一千三百岁……
若真是如此,被白衣人喊“老家伙”也倒不冤枉了。
白衣人语气凉薄,虽是在笑,眼底却无半点温度:“现在人前的这个,只不过是个捏出的躯壳而已,一股恶心的假人味儿。”
他面带嫌恶,口吐轻言,毫不在意地爆出能轰动整个修真界的惊天秘闻:“这上玄掌门,他已经当了不知道多少年——上上一任也是他,同一个人,换了个壳子罢了。”
江宴秋心中一凉,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广场上,隔着千万人,对月姬明的遥遥一眼。
怪不得他当时心中一阵怪异,觉得这位上玄掌门美则美矣,就是不太像真人。
感情还真是假的!
他被这一连串的惊天消息惊得说不出话,白衣人凉凉道:“所以我才说,你是凤凰,天生感知敏锐,那老东西活了这么多年,壳子捏得天衣无缝,就连你们昆仑那位李松儒都没发现异常。”
江宴秋下意识追问:“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飞升吗?”
白衣人无聊地拨了拨炉灰:“你是天生纯血的凤凰,天赋超绝,尊贵无比,你们一族上古以来便是如此,天生的一颗系着天下苍生的悲悯之心,自然不知道,人面对永生的诱惑和对死亡的恐惧,会在诱使之下做出怎样的事情。”
比如萧衍之,比如月姬明,比如这天下更多芸芸众生。
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要他说,人心和人的欲望,可比什么狗屁天道可怕一万倍。
江宴秋自然不是初入仙途的愣头青,而是经历过不少事情,已经玄光的修士,自然明白,月姬明能逆天改命,多活这几百年的时间,不断“转生”,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这代价……
他瞬间联想到望月塔中,那姜黄色的,诡异的,不带任何感情,却能让人从灵魂深处毛骨悚然的巨大眼球。
等等。
江宴秋猛然间想起一件事!
他当时,似乎是学着相凝生的样子对着白塔面壁,复盘跟孙茂时的那场比试时,无意间发现了眼球的存在!
当时他全身心地沉浸其中,放任自己沉没到识海深处。
而那些上玄弟子所谓一个月一次的面壁……难道不是相似的道理吗?!
什么沾染外界的污秽,需要定时在望月塔面壁,洗清身体和灵魂的罪恶——压根就是个幌子吧!最终目的,只是让他们敞开识海,毫无防备地任人宰割!
他曾经亲自尾随过一个陌生的上玄弟子,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前跟同伴有说有笑,出来时面无表情,无比淡漠——活像是被人吸了魂一般!
而天真烂漫,话多又密,跟整个上玄格格不入相凝生……他压根不面壁!每次都是装装样子,在望月塔眯一会儿就拍拍屁股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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