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真不是逗他开心的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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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夸张地说,赵长佑应该算是个精神上非常强健的人。
因为梦里的一个不知真假的念头,就能千里迢迢来寻踪问迹,遇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神话一般接收到了如此漫长的记忆、镜花水月似的人生,却依旧保持着思维冷静,情绪稳定。
洗完澡之后,他甚至还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工作邮件,参加了两个要紧的电话会议。
会议结束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
散会后,只有小倪继续和他保持着通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问他最快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听这意思,估计没少被客户和金主们施压。
“我订了凌晨四点的飞机。但会议……”赵长佑看了眼时间,起身收拾行李,“会议等明天再安排吧。”
他这次行程仓促,行李很少,只在旅行手提包里铺了薄薄的一层……多余的空间正好可以盛放下那只陈旧的漆木盒。
赵长佑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摸向胸口那枚佛牌,手指微微用力。
“还有,把罗老板的联系方式发我一下。”
小倪答应了一声,随口跟上司同步工作进程:“和罗先生的会议约在本周五,投资顾问联系了钟老师,如果周五没问题的话,尽职调查的团队就准备跟进了……”
赵长佑:“会议时间可以往前提一提,从明天就开始入驻尽调吧,都抓紧一些。”
电话那头的小倪愣了愣:“好的。”
赵长佑挂断电话,提起行李办理了退房,很快坐上了前往郑州机场的专车。
开封凌晨的街道格外安静,车窗外橙黄的路灯光芒一簇簇闪过。
他又发起呆来。
庞杂漫长的记忆仍未得到彻底地梳理。
但很多印象深刻的场面,就像钢印刻在他脑海中似的,不必费力去回想。
譬如每年元夕皇城中连绵不绝的烟火。
譬如某年正月十五延国公偷偷跑出宫,在街边买的两盏花灯。
一盏是莲花,一盏是鲤鱼。
“鱼戏莲花。”
延国公曾经故意用手中的鲤鱼灯去撩拨罗小掌柜,将他手里的莲花灯撞得七扭八歪。
罗月止当时看起来既羞涩又紧张,整个人都叫烛光映得红扑扑的,被人调戏了还忍不住傻笑。
他在很多时候都显得很聪明,超乎寻常的聪明,唯独在他面前沾着点傻气……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那时候延国公总以为他在欲擒故纵,直到相处久了才明白,原来罗月止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只是控制不住喜欢,所以眼里藏不住事儿,太青涩,又笨拙。
赵长佑仰靠在车座上,攥着手机,在沉默中忍耐了很久,终究没控制住拨出号码。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持续响了七次。
赵长佑很快就感到了后悔,可就他在想要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听筒中传来年轻男人困倦的、有点沙哑的声音:“喂?”
赵长佑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又觉得喉咙发酸,一时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罗月止皱了皱眉头,声音很轻地抱怨:“就算是骚扰电话,也别凌晨打啊。”
赵长佑终于找回了一些冷静:“知道是凌晨,为什么还不睡觉?”
罗月止的声音沉默了很久:“……赵长佑?”
赵长佑:“不是赵长佑,是骚扰电话。”
罗月止:……
赵长佑此时很感恩,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对于现代科技的尊崇和赞美。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情发生?明明相隔千里万里,他现在却能听到罗月止的呼吸声,这么近,仿佛贴在他耳边。
“赵总开玩笑了。”罗月止那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细细簌簌的声音。“这么晚还没休息,是有什么急事么?”
“今天飞了趟开封,在旧宅子里找回了一些东西。”赵长佑回答。
他轻描淡写地问道:“自己的佛牌不收好。怎么在我这儿放着?”
听筒中,罗月止的呼吸乍然间停顿了很久,然后气息变得越来越混乱。
赵长佑等不到他的声音,手指用力攥住风衣上的纽扣,轻声催促:“说话。”
罗月止声音有点发抖,他问出两个字。
“……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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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佑现在很不满。前言收回,他此时对于现代科技的发展进程有一些非常不妥当的话想说。
为什么到了二十一世纪,人类还没有掌握缩地成寸的技术?
为什么他只是想尽早见到一个人,还需要白白煎熬好几个时辰的时间?
赵长佑抿抿嘴,只能试图用道理哄他:“……凌晨哭太凶的话,白天会浮肿。”
罗月止擦了把鼻涕,忍着哭腔骂他:“你他妈有病吧?是你先给我打的电话!”
赵长佑笑了笑,眼神变得很温柔,语气中有种诡异的欣慰:“都学会骂人了啊?”
“我在做梦么?”罗月止的语气恍惚,哭腔听起来很委屈,“你是赵长佑么?是我又在做梦么……”
“不是梦。”赵长佑稍稍压低声音,“我在去机场的路上,飞机五点半落地。你今天要去公司吗?需要几点到?我去接你。”
罗月止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独自一个人在不知真假的现实和梦境里孤独地走了太久。
原本也是能抗一抗的。
说到底,世界不过就是一场庄周梦蝶,何时清醒便走何时的路,能过一天就是一天。人还活着,便有办法可想,不至于就崩溃了。
直到行至半途,他把赵宗楠也弄丢了。
“九点……”罗月止呜咽道,“九点……我在小区后门等你,别让我爸妈看见了……”
赵长佑在世界另一端发出轻微的笑声:“我们是在早恋吗罗月止?”
罗月止没回答,只是很可怜地在哭。
“别哭了,傻小子。快睡觉吧。一会儿把地址发给我。”
赵长佑轻声哄他。
“明天你一出门就能看见我。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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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居住的居民区已经有些年头了,连地下停车场都没建,小区里满满当当停着私家车,有些甚至挤占了人行区域,视野也很狭窄。
罗月止没吃早饭,避着父母匆匆出了门。
他有点着急,加快了脚步,像只地鼠似的在车群中钻来钻去,直到看见小区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人,静静倚靠在车边。
随着距离靠近,俩人都觉得有些局促,又舍不得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于是很愚蠢地盯着对方发呆。
赵长佑先反应过来,向前一步拉住他手臂:“上车。”
罗月止有些呆地哦了一声,去拉副驾驶的车门。
赵长佑将他往回扯了扯,贴着他后背,打开另一道车门,低头在他耳边说话:“后座。”
罗月止还是呆呆的,又哦了一声,然后钻进车厢里。
赵长佑跟在他身后挤进后座,一只手带上车门,另一只手急切地抱住他,将他用力压在怀里。
“气色太差了,还瘦了好多……家里什么情况,没人照顾你吗?”
“我在保养了。”罗月止这次是真的放下心来了,只有记忆中的那个人才会这样唠叨他,他环住他宽阔的脊背,轻轻拍了拍,“会恢复的。”
罗月止有点高兴,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嘿嘿笑了两声。
一边笑,眼泪一边流下来了。
赵长佑紧紧搂着他。
罗月止问他:“这种事情很奇怪吧……害怕吗?”
“不怕。”赵长佑反问,“你呢?”
罗月止哈哈笑了笑:“有点。”
于是赵长佑抱得更紧了些。“不用怕。”
“如果就停在这个时代不再离开,等变成了老头子,我们就一起死掉吧。”赵长佑说道。“仔细些,选个吉祥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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