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罪名安得没有道理。”
听完如此牵强附会的一番话,罗月止只觉好笑:“自要我没有杜撰官署落款,没有假借官衙之名,这连环画便不算告令,而是告示,自然也未曾违背律法。若照您的意思行事,那些张贴在大街小巷招工的、寻人的、寻物的告示,便都是私印告令,应当全部逮捕了。”
“其次,画作上白纸黑字写着,此连环画名为《假药贩郎》,旨在教化百姓,提醒他们警惕假药,莫要大意受骗,并无散播妖邪之意。画作张贴之前,我已托广济医馆在开封府报备,此事连知府都是知道的,他还曾在公堂之上对此大加赞赏,您如何空口白牙便给我安插这样的罪名,还说要抓我去开封府?如此行事,岂不是把知府也算进‘散播妖邪’的罪名里?”
探事官并未意料到他有如此心智口才,沉默半晌,突然间勃然大怒:“果真是妖言惑众!无耻刁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给我把他拿下,先押去府衙再说!”
阿虎他们怎能坐视不管,听他们蛮不讲理,皆是满面怒容,就算面对官差也不愿退让,堵着他们道路不许往前。
“都不许动手!”罗月止用力握住自家伙计的肩膀。
“少东家!”阿虎气愤不已。
“去找何钉,叫他叫上鸳鸳赶紧去宣德门。”罗月止低声对阿虎道。
“各位官人稍安勿躁,我跟你们走便是。”罗月止朗声同探事官道,“请前面带路吧。”
探事官看他服软,心里终于有点爽快的意思,冷笑一声:“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赶紧的!”
这群皇城司做事,比开封府的衙役还要粗暴。
罗月止都说了会老老实实跟他们去府衙,一路上却还是被各种推推搡搡,叫逻卒们斥责谩骂了好几句。他宠辱不惊,一个字都没有反驳,同方才据理力争的模样相比,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成了个全没脾气的白面团子。
罗月止几乎是被扭送到了开封府衙,可这次进到衙门之中,却并未见到知府。皇城司人压着他一路往西,并没有登上公堂,而是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把他关进了府司西狱。
监狱极其狭窄,关门落锁之后,狱栏和石床之间仅有一步的距离。罗月止站在那片狭小的空地上,看着门外的探事官问道:“为何不经审理就直接把人关起来?”
探事官冷笑一声:“真是新鲜,你什么时候见过皇城司逮捕的人,还要经过开封府的审理?奉劝你一句,好日子没几天了,你别管那些旁的,还是先自求多福吧。”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离开了阴冷潮湿的监狱,一个字都没有同罗月止多说。
西狱空空荡荡,安静又阴暗。
罗月止环顾四周。他膝后是台石砌的陋床,上面铺着稀稀拉拉的稻草,床上旁边放着一只不甚干净地小木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一切来得太快,罗月止负手站在冷冰冰的石床旁,只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恍惚。
皇城司与其他军衙虽同属禁军,但在民间声名不好,或者说恶名昭著更为恰当。
尤其是探事司。
在百姓眼中,这些人就跟苍蝇似的,无孔不入,专做刺察民情、捕风捉影的腌臜事。构陷诽谤,因言罪事……诸如此类的劣迹斑斑。
照探事官的说法,他们皇城司逮人不必经过开封府审理,想投谁入狱就投谁,若探事官给罗月止安排的那些罪名成立,按照宋刑统来行事,起码要杖责八十,严重的话还会牵扯亲族。
罗月止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就算这群皇城司逻卒再怎么喜欢网罗罪名、恶意诬奏,也不会这样无缘无故就盯到他身上来。
今天这场缉捕突兀至极,连一丝先兆都没有,若说其后没有人指使,罗月止决计是不信的。
若说在这偌大京城当中,谁这样讨厌自己,用如此计谋来找他麻烦……
罗月止抬头,看着角落中的蛛网轻轻叹了口气。
当真是太容易想到了。
“刘探事今天怎么突然来府衙了?”赵判官低头喝了口茶,“我们西狱犯人刚刚清空,好不容易清净几天,你们皇城司又要往里头塞人。”
“刁民胆大包天,就是该抓的。”那位刘姓的探事官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剥开一粒新鲜莲子往嘴里丢,“你不知道,狱里头那混账东西有眼无珠,碍着了别人的生意,有人托我整治他呢……劳烦判官多费费心,让兄弟们好好照看照看他,先把他在里头关几天,紧紧皮肉。”
赵判官不置可否,只问道:“那人犯什么事了,碍着了哪位的生意?”
“嗐。都是小事,说出来污了赵判官的耳朵。”刘探事看他并不太乐意帮忙,便想着添一把柴火,“你是不知道,这人当真是自找麻烦。我今天上门去逮人,他那叫一个飞扬跋扈、阴险擅辩,口口声声说不跟我走,还想拿晁知府压我……真是有意思,当自己是根什么葱了。”
“他还说认识晁知府?”赵判官这下是真的好奇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你透两句给我听听。”
“就这个。甚么罗氏书坊的人。”刘探事咂舌,不耐烦地把连环画从怀里掏出来,扔在桌子上,“他安安生生做他的书坊生意有什么不好,非要给别家生意当‘军师’,把整个行当都搅合乱了,若不受点教训,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诸葛亮再世呢!”
赵判官一听这个,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瞠目结舌,哆哆嗦嗦扯开连环画,瞪圆一双眼睛问他:“你抓的是罗氏书坊的人……你把罗月止给抓了?!”
“咋了。”刘探事嚼莲子的动作慢了下来,“你也认识他啊?”
“我的亲祖宗……你替谁出气啊?你替谁出气啊!犯得着把这位给抓了?!”
赵判官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把长袍下摆一捞,撒腿就往门外跑。
第78章 三方会晤
赵判官一路小跑着奔向西狱,片刻都不敢耽误。
当差的狱卒罕见他这样火急火燎的模样,一时愣住了,呆呆目视赵判官朝他们冲过来。
赵判官看他们这模样便心里来气,斥问:“愣着干什么,方才送进来的那个人呢!”
狱卒一脸迷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看他急得头上都快冒烟了,连忙引他过去:“在这边呢,刚关进来一个时辰都不到。”
赵判官催他赶快,跟在狱卒身后赶紧往西狱里头钻,进到男监区西边第三间,果真看到一位消瘦端正的年轻郎君站在阴暗狭小的牢房里头,看那张眉清目秀的小短脸,正是当日在延国公府与国公爷谈笑风生的罗月止罗郎君。
“还不赶紧开门!”赵判官急得踢了狱卒一脚。
罗月止早听见赵判官的声音了,目视他过来,依旧是个叫人看不清深浅的笑模样。
狱卒听赵判官的吩咐给罗月止开了门,罗月止却没动,仍旧稳稳当当地站在监牢里头。
“罗郎君,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赵判官身负品阶,自然是不可能给一个平民百姓行礼的,但如今这语气也和行礼差不多了,简直称得上是恭敬。
“牢房阴冷,您先上我东厅里去坐会儿,喝杯茶和缓和缓。有什么事儿咱们可以慢慢说。”
罗月止笑眯眯,开口说起话避重就轻:“赵判官,好巧呀。你我前些日子酒席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赵判官哪儿敢接这个话茬,监牢狭小,他侧身给罗月止让出一条道来:“郎君请往这边,先出来吧。”
“回禀判官,聊几句天可以,出这道门怕是不妥。”
罗月止不动。
“判官有所不知,我今日是被皇城司探事司的官人抓回来的,他对我说,开封府衙管不得皇城司抓捕回来的人,这乃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我虽是个普通百姓,但也懂得什么叫做规矩法理,断不敢做知法犯法的事情。”
赵判官心里觉得他忒傻,有人救还不赶紧领情,反倒乐意在这腌臜地方呆着,这不是脑子有毛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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