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用铅笔在历书上勾画吉日、盘算节气,不用磨墨,随手就能用,方便得很。
家中小儿用铅笔开蒙识字、玩耍涂鸦,置办起来便宜,沾染上脏污更比墨水好洗得多。
工匠手艺人提起铅笔画线,痕迹比碳粉细,用起来更加节省,半年仅仅消耗一根铅笔。
……
“这种种用途,几日之间都在州城里传遍了。”
“还有那叫做‘连环画’的张贴告示,好大一张图贴出来,告诉人们该怎么执笔,笔头用秃了该如何削尖……上头一个字都没有,却细致地跟手把手教学一般。”
“如今书生们也糊弄不住了,都盯着便宜的买。一支笔八文钱,你要觉得行,咱就收货,不行就换另一家。但我提醒老兄一句,如今城里都是这个价。我这还是大手笔呢,你这一船都能收下,别人家可吃不下这么多的货。”
那货商听这消息,这哪儿能同意,硬是从大清早等到了黄昏。结果当真如那文房店掌柜所说,来收铅笔的人出价都在八文到六文钱不等。
最离谱的竟然出了五文,跟汴京一个价!
货商大发一笔横财的期望,在漫天晚霞中终于破灭了。可天色已晚,货不能不出,过夜租用仓库又是一笔新费用,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拉住面前欲走的书坊掌柜:“七文……那就七文吧!”
他黑着脸招呼伙计卸货,计算着这趟航行的亏损,心里哗啦啦流血,疼得一个劲儿吸气:“挨千刀的,到底是谁干得这好事!”
“只要不在开封高价收二手铅笔,乱我汴京物价,以这个价格出售并不会亏损。”
黄州港口附近的茶坊二楼閣子里,罗月止远眺浓紫晚霞倒映江面,饮下一口霍山黄芽,轻描淡写道。
“但若是他们见钱眼开,铤而走险,以为距离虚高的价格崩盘仍有些时日,这雷不会劈到自己头上来……那就莫怪时运不济,老天爷叫他好好长个教训。”
他身边的宋时丰头快埋到手心里,又一个劲儿点头:“老师高明!”
罗月止:“你在做什么呢?”
宋时丰这才抬头,眼光锃亮,语气颇有些狂热:“正在将老师的金玉之言记录下来!待老师走后,必当日日背诵!”
真是个好徒弟,知道照顾自家生意,他此时手上拿的还是铅笔。
只是握笔仍旧生涩,几个手指头都快缠到一起去了。
罗月止:“……”
罗月止:“倒也不必勉强。若实在用不惯,就以墨笔书写罢了。”
宋时丰并不妥协:“我看过老师的铅笔字,写得是极好的,我身为弟子怎可不循师道!老师前几日说了,广告这一行贵在接受新鲜事物,时时不可懈怠,岂能因为不适应就前功尽弃!”
罗月止:可你看起来快骨折了!努力到这种程度是不是过分了!
这小徒弟的热忱实在不容小觑,看得人都替他痛。照王仲辅的话来说:“倘若将这份用心匀一半来准备科举,兴许再过个六七年便可榜上有名了。”
罗月止无奈,起身坐在他身边,叫他手指放松,亲自教他怎么拿笔。
功夫不负有心人。
待罗月止离开黄州之日,宋时丰的铅笔字,已然写得有几分像样。
“你说想在黄州做起广告生意,便少不得与书坊印店合作。黄州坊刻行首为人不错,又有王主簿帮你引荐,你有什么需要可直接与他商量。《广告学概论》与《新闻学概论》乃是师门经典,定要背得滚瓜烂熟才行。我同你说的门规,你也要细心记好,绝不可逾越。”
罗月止嘱咐道。他与宋时丰相处时日很短,但十分聊得来,短短几日积攒下的师徒情分不薄,如今要离开,心里还当真有些惦记。
“经营上若有什么问题,亦可与我书信往来。”罗月止笑了一下,“你若喜欢,便用铅笔写信。”
宋时丰满面怅然,连连答应,眼巴巴看着他。
王仲辅站在罗月止身边,似笑非笑,小声同他说:“好一个望眼欲穿的小徒弟,你寄给公爷的家书中可提到他?”
罗月止愣了一下,笑得僵硬:“你猜我敢不敢提?”
王仲辅拍拍他肩膀,朗声发笑。
船夫看了看日头:“时辰不早了,官人上船吧。”
“那我走了。”罗月止拍拍王仲辅手臂,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在黄州好好的。”
王仲辅握住他手腕:“水路漫长,照顾好自己。此行没人看着你,莫要总不当回事。”
“知道啦,也替我跟哥哥道声别。”罗月止笑着登船,“后会有期。”
“多谢老师传道,弟子定会将此道发扬光大!”宋时丰在岸边行礼,声音很大,离港的船上都能听到。
阿虎瞧着新鲜,一直往船门外瞅着:“真新鲜,咱少东家出趟门,还开宗立派哩!”
罗月止哭笑不得。也望向岸边渐行渐远的人。
他喃喃道:“开启民智,沟通消息……我原本以为,这就是句漂亮的空话,说出来好听罢了。这次出门才觉得,打开闭塞的视听,将千里之外的故事传播出去,是多么有用处的一件事。”
他脸上带了些笑意:“既然官家给了我这份差遣,便物尽其用吧。”
阿虎转头看着罗月止。
船离淮南岸,他觉得少东家似乎与从前有了些不同。
虽还是一副薄薄的身子骨,可看起来,却好像比之前更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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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宋时丰:老师!老师啊!老师你再多教我几天啊!老师!
罗月止:…………吵死。
第166章 修堤赞助
罗月止本以为黄州官吏勤政、弭盗安民,已然将黄州治理成了地方上的富硕之州。
可直到他顺着水路往南到了苏州,才知道什么叫做江南大郡,鱼米之乡。
苏州西傍太湖,东邻沧海,其中遍布湖泊河汊,州城乡县之中皆有水路河道。
罗月止一行人的交通用具乃是商客两用的大船,吨位大,吃水深,不方便入内河,便将船停泊在城外港口,留下船夫看管,而他带着阿虎与阿厚换乘轻舟前行。
罗月止特意在寒山寺休整了一宿再入州城,路过城外村落,一路所见的乡民虽同样是粗布缝衣,草藤织履,但人人穿戴齐整,面孔洁净,言笑宴宴,眉目间全无郁结之色。
这泽国风貌,同他在影视故事、旅游图赏中所见到的几乎别无二致,甚至更加鲜活美好。
“罗小官人有所不知,若再往前数八年,姑苏还不是如今模样。”
此时苏州城外下着小雨,寒山寺住持陪同罗月止坐与檐下观雨,双手合十,在茶烟雨雾中讲述道。
“姑苏外三面地势隆起,每逢此时节便有雨水成涝,久积不退,田多水患,民不得耕。直到八年前范公出任,断断续续做了两年知州,花大价钱招募游手,将茜泾、下张、七鸦、白茆、浒浦五河疏通,引太湖水东流入海,方才解姑苏之困。”
“这件事我听说过。”罗月止捧着茶盏,望向檐下水晶碎玉似的雨帘。
“范公勤于治水,二十年前便曾在楚州至通州一路修筑海堤,命名‘捍海堰’,其工事长达数百里,叫沿线生民得以返乡,安居乐业,时人感念其行,又称其为‘范公堤’。他八年前又在苏州治水,易其风貌,卓有成效。”
这都是他曾经听赵宗楠聊起的朝中旧事,如今恰逢时机,便说给了寒山寺的老和尚,权当闲聊。
罗月止继续道:“范公祖籍就在姑苏,按照我朝铨叙制度,他本该回避本籍,不能做家乡的父母官。这知苏州的差遣,还是朝中相公破格授予他的。”
更戏剧性的是,当年那位眼光卓著的相公,正是如今中书省中那位玩弄权术、到处给人使绊子的吕相。
庙堂之远,寻常人自然没得听闻。住持身边的小僧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连连赞叹:“既然如此,那这位吕相公实在是个慧眼如炬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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