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要打你。”罗月止用劣单轻轻拍他脑门,“但你得跟我说明白,这活计是从哪儿领来的,谁是接头的人,印单子的人家又在哪里。倘若说得好,我不仅不打你,还给你果子吃。”
少年瞪着一双眼睛不言语了,显然是没信。
倪四用力按下他肩胛骨边上的缝隙:“贵人心善,你莫要不识抬举。”
少年吃硬不吃软,受了疼方才听话,牙缝里嘶嘶抽着气,咕咕哝哝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抖落出来。
那些人同广告坊招工的人穿戴差不多,但从不在大街上招工,反倒经常往偏僻的街巷里钻,挑着那些在树下井边无所事事的半大孩子来雇。
每日工钱多少,视单子数目来定,听说最高能给到二十文钱。
派给他们发放的单子不多,但必须得保证每张都发在人手里,不许叫他们顺手就扔了,倘若见到地上有浪费的纸,或是谁背着东家将广告单和小报烧了、撕了,这前后三条街的小孩就统统没工钱拿。
故而好多人都喜欢往马车驴车里塞劣单,被丢出来的次数不多——丢出来了大不了再塞回去。
小巷子里狭窄,车子不好调头,也不好停下,故而许多人都忍气吞声收下了。倘若路人被惹怒,下车来追,他们年纪小腿脚快,亦是很难被逮到。
就算逮到了,他们这样的年纪,只不过往人车里、衣带里塞了几张纸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矛盾,打两拳解气也就算了。
“都是接头的人带单子来,当场雇人当场分。”少年抽抽鼻子,装得可怜死了,“他们在哪里落脚,单子是从哪儿印的,我一个半大小孩,我从哪儿知道去……”
偌大个京城,就数这些小街痞子最为油滑,罗月止信了他的话,却没全信:“他们多久来一次雇人?通常在哪里雇?”
“隔两天来一回,就这附近的水井边……贵人您问这些,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贵人是卖药的。”罗月止笑着回答,“想请他们做广告呢。”
少年眼睛滴溜转了转:“原来是财神爷!他们明天晌午便会去水井派活儿了!您到时候在那儿等着就行!”
罗月止信守承诺,不仅放了他,还给了他满满一袋子红枣果。
少年人点头哈腰地道谢,扭过头撒腿就跑得没了踪影。他怕有人跟着,往巷子里七拐八拐跑了好几回错路,待日落西山方才回了家。
少年进得门,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有果子吃哩!”
话音未落,一个三岁大的男娃子,一个六七岁大的小丫头便一齐从屋里冲了出来,直往他身上扑。
小姑娘到了懂事的年纪,咽下一口唾沫,没伸手往纸袋里拿:“红枣果子贵得很,瞧这红的……你失心疯了买这么多!”
“冤大头赏下的,不要白不要。”少年抓了把红枣干,往弟弟妹妹嘴里塞,一人塞了好几块,“那人看着忒面善,却是个傻的,我几句话便糊弄过去了。”
少年嘿嘿一笑:“他当我也傻呢!他那穿戴,怎么看都不像个卖假药的,明日且叫他好好扑个空……我才不会自己打了自己的饭碗!”
少年人颇有些小聪明,知道不能直接撒谎,说话真假掺半。
明日却是有人要来派活儿,却不是在井边,而是在附近一条巷子最深处的磨碾子边。
翌日上午,他起了个早,踩着草鞋往巷子深处里走,眼中都远远瞧见那磨盘了,却被人按住肩膀捂住嘴,拖进了巷边拐角里。
少年人吓得魂不附体,正挣扎的时候,便听耳边传来笑盈盈的声音:“皮葱儿……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头回听到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诨号呢。”
倪四手里挟持着半大小孩儿,听到这话还有闲心笑了一声。
皮葱儿睁圆了眼睛,挣扎着往一旁扭头,便瞅见昨日送给他红枣果子的,那位“面善的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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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击恶劣小广告人人有责。
第187章 他们活该
对于倪四来说,几个时辰之内查清皮葱儿的名姓、住所、家眷,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尤其是延国公本人对这少年人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的时候。
昨日倪四刚刚松手,那皮葱儿脚底抹油撒腿便跑,像只脱了手的麻雀似的,车舆之中的赵宗楠撩开车帘,如此评价:“言行狡猾,不堪信任。”
车下的罗月止负手而立,半抬起头笑着看他:“但狡猾得这样明目张胆,心思一览无余,便是能用的。”
果然,如今掌握方法,狡兔便乖乖入了樊笼。
“我既然今天能在这里抓到你,便也有些别的本事。”罗月止笑盈盈看着他,“你若好奇,也可以试试。”
皮葱儿被倪四攥着双臂,挣扎不开,狼狈地冲罗月止笑了一下:“郎君有好本事,想找他们便去找,想谈生意便去谈……为难我干什么呢?”
罗月止毫无恻隐之心:“初来乍到,自然需要人引荐。谁叫你我有缘,昨日上赶着撞到我手里了呢……小骗子,现在已经不是在同你商量啦,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去做,倘若不听话,后果我可说不准。”
皮葱儿想起家里那两个不及他腰高的“累赘”,咬着牙低了头:“要我做什么,您吩咐。”
罗月止的意思,今日便先淌一淌水。
罗月止并没有直接出面,只叫皮葱儿按原本的打算,到巷尾磨盘边去等活儿,待到年轻人几乎散尽了,他再单独找接头人说话。
“我前几天撒单子,碰上个西南来的药贩,说想登广告,托我来问问东家的意思。”
接头人上下瞄他一眼,扯扯嘴角:“你还能攀上这号人物呢?”
他挥挥手,没当回事:“闲得慌就赶紧去撒单子,别在这儿找不痛快。”
皮葱儿拉了他一把:“真没戏弄你,昨儿个在裤带巷碰上的,人家是从西川来的大药贩,好像原本想去京城那些大广告坊约稿,可那些广告坊都嫌他卖的药下作,不接活儿。人家说了……”
皮葱儿给他比了个手势:“能给这个数。”
接头人犹豫片刻,抬眼盯着他:“当真?”
皮葱儿:“嗐,戏弄你有什么好处?我还指望东家带着赚钱呢!”
接头人咂咂舌头,叫他附耳过来,与他小声说了个地址,叫他三日之后把人带到那个地方去。
皮葱儿将话转述给罗月止,转头便要撤退,结果又被倪四握住了肩膀。
“还没完呢,着急走什么?”
皮葱儿怒道:“我都按你说的做了,还要怎的!”
“谁知道你有没有耍滑头。”倪四道,“再陪我们走一趟,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劝你别想逃,逃了我也能将你薅回来。”
皮葱儿憋屈得很,面上不敢显露,只在心里对罗月止和倪四俩人破口大骂。
三日后,到了约定碰面的地方,一行人皆换了身装束。
领头的男子皮葱儿之前没见过,穿着一身道袍,是好些江湖游医爱穿的打扮,身边还跟了只小狸猫似的药童。
两人身后跟着倪四,打眼一见,皮葱儿只认得他。
而细看之下才知道,真正的主事人,其实穿着陈旧衣袍躲在他们身后,安安静静的,活像个不善言辞的小厮。若非皮葱儿多看了两眼,好险将他漏看了去。
领头男子见皮葱儿来了,转身朝仆从打扮的罗月止叫了声“东家”。
这个领头假扮药贩子的,乃是罗月止从广告坊里叫过来的崔子卧。
他祖籍在陵州,换上一口西川乡音便活脱脱是个刚入京不久的西南客。
不仅如此,崔子卧还是这群人里最横最硬气的一个,照卢定风和杨小筹的话来说:“就数你不像个好人。”
崔子卧对这评价颇为不忿,如今换上一身道袍站在这儿,脸色臭臭的,还真有点不好相与的江湖假药贩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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