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道:“这不对吧齐道友,就算他宁长渊的确是作恶多端罪不可恕,可是作为正道之人我们还是要公平公正一些,谁人不知道这宁长渊是个断袖,一直对玄思神君死缠烂打!”
沉默。
无言的沉默。
有人小心开口道:“是啊,当年瑶池献花,棠星诉情,兰忘天滴血、还有云渊刻字,这些事情诸位也都有所耳闻吧。”
“这些事我也听说过,我还听说玄思神君多次拒绝,那宁长渊就是听不懂人话,还多番跑去月下弦骚扰,又是吹箫又是舞剑,这软的不行还想来硬的!你们说说,这世上还有这等无耻之徒!”
“玄思神君太难了。”
“可不是嘛。”
众人义愤填膺之时,不知是谁太过激动一脚将桌椅板凳踢翻,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斜桌破椅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倒了下去。
宁长渊痛失一桌烂菜,瞅了瞅不远处有个馒头滚落在地。饥饿当前,他完全没了脾气,上前去弯腰拾起。正好有个边走边与人说着话没长眼的道士踩上他捡馒头的手,宁长渊还没来得及发火,那道士倒是不快了:“哪里来的乞丐,没长眼啊!”
丑狗冲到宁长渊身前,龇牙咧嘴地冲道士猛叫,一脸的凶神恶煞。道士松了脚,又抬起腿一脚把丑狗踹出十几丈。
宁长渊的左手被踩出血印着立在原地,那道士吼道:“臭要饭的挡着路了,还不滚开一点!”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宁长渊慢慢抬起头,视线相对,那一瞬,竟有种被人盯上的悚然感,那道士支支吾吾道:“......你......你看什么!”
宁长渊扯出一个笑容,配上他那一脸丧妆,简直丑的惊天动地。他刻意压着嗓音道:“大爷干嘛这么凶人家~”
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道士面露骇色,恶心的不行。周遭人哄堂大笑。
那道士失了面子,还要发作,周围人劝道:“山河道长算了算了,你与这不阴不阳的疯子计较什么。”
“就是就是,你方才把人家的脚给踩了,也是不对在先吗。”
清风道长走到宁长渊身前,宁长渊还当他良心发现要为自己解围。却见他伸出一只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宁长渊:“东西交出来。”
山河道人心里堵着一口气,可是见清风道长拦在他身前,只得暗暗咬牙,挥袖走开。
宁长渊还想装疯卖傻,清风那张比陈暨还古板不通人情的眼睛一扫过来,宁长渊下意识有点心里发毛,只得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线绣的平安符还给他。
方才清风踹他一脚时,他眼疾手快从人身上拽下来的,本以为能是个什么值钱玩意儿,结果竟是个手工粗糙的平安符,上面的安字绣的歪歪扭扭全然上不了台面!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清风拿回了平安符捏在手中,又警告般地扫了宁长渊一眼:“下次再让我撞见你行这等偷鸡摸狗之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宁长渊顶着张丧葬妆的可怖脸孔赔着笑脸,看上去更加惊悚了,清风忍住一个哆嗦,转身走开。
眼见着就要到子时,阴虚之日即将过去,只是这最后半个时辰里,也是一日之间阴气最盛之时,荒山惯来是猛兽恶鬼穷出之地,在这里死去的冤魂没有上万也有数千。莲姬母子已经逃跑,荒山能搜的也都搜了,许多人为了明哲保身已经先行离去。剩下的也都结伴而行,以免多生枝节。
无人愿意带宁长渊下山,一个疯子加一条狗,还是个外貌丑陋的疯子和一条见人就吠的恶狗。
眼见着人走的七七八八了,只剩宁长渊还立在原处,荒山飘着鬼嚎,丑狗面色凶恶,可狗腿却忍不住直哆嗦。
山河道人走来,提议要送他下山。宁长渊心中嗤笑,他识人无数,还看不出这人打得什么算盘,他要真和他走了,下一秒可不就要和荒山上这群孤魂野鬼一起哭了。
那山河道人见宁长渊吃了秤砣铁了心,原形毕露,恶狠狠道:“你就等着被荒山上的游魂野鬼啃得骨头都不剩吧!”
言罢,怒意未消,飞至半空时转身击了一掌。
四下地形平坦,避无可避,意料中的创伤并未袭来,甚至连飞沙碎石都没溅到他身上,宁长渊回过头去。傅云遥转过身来。那双惯来寡淡的双眸缓缓移来,在对上傅云遥视线的一刻。宁长渊余光瞥见个满身是血的鬼魂来,他登时如五雷轰顶,轰的他两眼昏花不省人事。
第6章 无教
半梦半醒间,宁长渊嗅到了清浅的琼花香气,淡淡的芬芳如清风一般舒缓了
周身每一根紧绷的神经。无修七百年间,他时时刻刻好似立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就是锋刀钝肉,死无全尸。
遥遥回想前半生他过的并不太平,大半年华都在飘在风波之上的舟楫中摇荡。除了昆仑山上的年月,眼下叫他回忆起来竟是天鹭山时与朋友们在一起无忧无虑的短暂时光。
一双有力的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稳稳当当的背在身上,恍惚之间宁长渊问道:“是去哪儿?”
身下人惯来惜字如金,回答的亦是言简意赅,清清冷冷的三个字响起:“天鹭山。”
听到他的回答,宁长渊罕见地舒了一口气。
意识之间,一片云海茫茫,绵延山峦浸没在无尽雾气之中。上千台阶之上一扇汉白玉色大门,石碑之上刻着三个鎏金大字:天鹭山。
他的神思乘着微风吹入那一片苍茫云海间,宁长渊合上双眼。
·
临水界。
四面环山。
山顶拥着一个巨大的湖泊。湖面飘着浅浅薄雾,湖泊水光清澈,四周景象清晰倒映其中。一棵从天界逆向生长的椿树树顶几乎要垂到湖心,椿树四百年开一次粉色花朵。这是珈蓝离人间最近的地方。
水上漂着一叶扁舟,紫衣银冠的少年端坐其中。船上一方木桌,桌上摆着两壶清酒,一只酒杯,紫衣少年将眼前的酒杯盈满。
一声清脆鸟鸣,一名白衣少年踏风而来。足尖轻点,在水面上踩出一圈又以一圈的涟漪。
椿树上的一朵粉花飘然坠落,紫衣少年大袖一甩,手中清樽疾速旋出,半点酒水未曾洒出,恰好将那朵下坠的花朵装入杯中。
宁长渊身形一掠,如飞雁惊鸿,在酒杯坠入水中时探手接过。躬身一跃,飞掠躺倒在椿树上。一仰头,杯中清酒落入口中,一杯见空,他意犹未尽地啧啧嘴:酒香中还带着花香。
宁长渊翻了个身,俯瞰轻舟上的少年。
紫衣少年一掌拍下,桌面纹丝未动,酒壶震跃到半空之中,壶中酒洒出一道弧度。
宁长渊纵身一跃,足尖点击水面借力而上,侧身在半空中倾翻几圈,足弓带过方才被他一饮而空的酒杯,接满了壸中倾酒岀的清酒。几乎同时,他伸岀手指勾住酒壶,将余下清酒一并接了回去。
他单腿立在船头,一手拎着酒壶,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继而,足尖一动,立在足尖上的杯盏飞跃而上,
登时,紫衣少年从舟上跃起,意欲截住酒杯。两掌相击,水面轰然炸开。紫衣少年拍开他即将触杯的手,迅速出脚,冲着他的下空门一扫而过。宁长渊躲闪不及,身子向后仰去,脸与水面险险擦过。
幸亏他及时用手掰住船沿,才没摔下立在轻舟上的紫衣少年探出手去稳稳接住下坠的酒杯,杯盏未触唇,清酒如道细瀑灌入口中。宁长渊顺着船沿爬上船来,几分狼狈,紫衣少年倒拎已经滴酒未剩的杯盏: “承让。”
宁长渊暗暗咬了咬牙,控诉起紫衣少年的行径来:“玄思你偷袭!”
玄思长眉一挑,薄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不以为意道:“对场之上只有胜负,哪有偷袭一说。”
宁长渊自知辩不过他,坦然放弃挣扎,就势躺倒在地哈哈大笑起来:“这回姑且算你赢,下次我可不会输给你了。”
“拭目以待。”
彼时苍天无垠,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将整个湖泊都映成蔚蓝。
玄思坐回原位,杯盏尽数复位,若非清酒已空,方才少年间的意气比斗倒像是一场随风过境的春梦。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