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没的。
梁言像被打了一耳光,红热在瞿朗耐心迁就却疏远无比的语气中褪去,露出了苍白的底色。
瞿朗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凉意针似的自毛孔中渗出,扎得梁言浑身上下阵阵火辣,他分不清自己是冷还是热,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像是摇摇欲坠的高塔。
梁言的自尊心很强,说到这个程度,应该已经把所有误会解开,也把那些不该冒出来的苗头都按死了。
“行了,”瞿朗道,“今天就当做什么都没——”
“你资助我,”梁言突然抬头,面上犹带着一丝强撑的固执,问道,“是因为周叙白?”
“……”瞿朗第一次见梁言,先在他身上看到周叙白的影子,然后才注意他的才华。
所以,“算是。”
梁言按在沙发边缘的手骤然收紧。
瞿朗看时间:“船十点靠港,还能睡六个小时,回去吧。”
他退后让出路来。
梁言没动。
苍白褪色之后,新一轮的红热海潮般上涌。
他像一叶孤舟,在滔天的浪头里飘摇,原本他还有后盾,但他刚才亲手把那堵高墙推倒了,只剩他一人茕茕孑立,面对足以将他倾覆的巨浪——就像他家里刚出事时那样。
瞿朗也与当初单臂压在门框打着呵欠的青年别无二致——一样地喜欢清爽散漫的氛围,把轻盈柔软、不甚成熟但无伤大雅的一面留给身边的人,而可能刺伤人的决断、冷酷与坚持从来都被他掩在轻松的笑容之下。
瞿朗像是遥远又不真切的影子,缥缈不定,纵使他此时对梁言仍然称得上温和,但没有人能判断他心中是否做了不可挽回的决定。
后悔与恐惧滋生,或许还有失落与指向不明又不怎么体面的妒忌,梁言嘴唇翕张,牙齿相磕,半晌没说出话来。
——全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久违的忐忑重新找上梁言,他慢慢撑着沙发站起来。
瞿朗暗松了口气,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不知道是不是坐了太久,梁言双腿僵麻,走了两步又停下,不抱希望地问:“你讨厌我了是吗?”
瞿朗:“……”
小孩子是真的麻烦。
他小时候也这样吗?
瞿朗屈指揉了下太阳穴,耐着性子说:“不至于。别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
梁言无法从他平淡的话语间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只能顺从地踏出门外。
瞿朗关了门躺回床上,实在太累,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八点多,他被许茜叫醒,去和韩副局作别。
十点,丘比特号靠港,客人们陆续下船。
瞿朗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号码没有备注,是周叙白。
他直接按熄屏幕,把手机放了回去。
许茜提前安排了车来接,先送梁言,然后去公司。
车上异常安静,等到梁言离开,许茜才问:“瞿总,梁言惹你生气了?”
在船上这几天瞿朗都没怎么休息好,不太舒服地撑着车窗说:“没有。”
“那你怎么把他赶出来了?”许茜说:“今天早上我来叫你的时候,他在你门口坐着睡觉呢。”
“……”
之前梁言在车上时气氛很不对劲,梁言的坐立不安,许茜也都看在眼里。
她对偶尔能代她看顾瞿朗的少年印象不错,一方面是劝慰瞿朗,另一方面也是帮梁言说和说和,于是道:“他最近……遇到了问题,心情有些受影响,要是说了什么,别跟他一般见识。”
瞿朗不是很想提梁言,但许茜已经说到这里,他便顺着问:“什么问题?”
“上限什么的?钢琴方面的事我也不是太懂。”
“……”怎么连犯的毛病都和周叙白这么像?
瞿朗无言。
回去就要着手办比赛,肯定抽不出时间顾别人,还是尽快把事情解决得好。
瞿朗打起精神问:“梁言是不是快毕业了?”
许茜道:“马上。”
“他说过想去哪所大学吗?”
“……没听他提过。”许茜顿了顿,忽然道:“不过他好像说过很喜欢国外一个音乐学院里的老师,叫什么亚来着?加西亚?”
“佩拉西亚?”瞿朗猜道。
“对对对——”许茜一怔,“瞿总,你怎么知道?”
“……”很难说清楚他为什么知道。
瞿朗跳过这个问题:“你帮他看看伊斯曼的申请条件,能解决的尽量帮他解决。”
许茜应着,把这事加进了待办事项。
瞿朗先去公司和冯欣打了个招呼,把工作交代下去后回家休息。
睡到下午被手机铃声吵醒,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半梦半醒间他看都没看就接通电话,闭着眼贴到耳边问:“哪位?”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我吵醒你了?”
低缓的声音混着细微的电流敲击在瞿朗的鼓膜上,瞿朗倏地惊醒,拿开手机看上面的号码,“……周叙白?”
周叙白“嗯”了一声,问:“昨晚没睡好吗?”
“唔……”瞿朗从床上坐起来。
“你先休息,我晚上再——”
“不用。”这也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瞿朗身上还有些沉,瞥向床头柜看了眼电子表上的时间,秉持着速战速决的原则说道,“我睡醒了,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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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叙白陷入沉默。
瞿朗也不催他,掀了被子下床去客厅倒水。
拿杯子时右腕酸软,他转头朝窗外看去,恍然低喃:“下雨了啊……”
这声不自觉的呢喃让周叙白回到了九年前的夜晚,那时瞿朗困得要命,却被他逼着说会一直喜欢自己,便是这样含糊而又朦胧地回应他。
青黑的天幕隐约有了些夜晚的旖旎,刚才还不知从何说起的话自然而然地从他淡色的薄唇中溢出,周叙白道:“对不起。”
瞿朗喝水的动作一顿,放下水杯笑道:“我真的睡醒了,放心吧,你没吵醒我。”
“不是说这个。”
“那还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干什么了?”瞿朗大约是真的没有开罪过他,语气中带着不作伪的茫然。
“……”咸涩的海盐无声无息地腐蚀着周叙白心中的礁石,他无声许久,才继续说下去:“我那时不知道你家里的事。”
瞿朗手腕失力没拿稳,手里的杯子当啷掉在桌面上,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周叙白偏过头扫向手机。
瞿朗起身不及时,上衣也被水打湿,连忙把杯子扶正,“哦,没什么,杯子倒了。”
他抽了几张纸巾去擦桌上的水——周叙白要他号码的时候,他就知道早晚得来这一出,只是太突然没反应过来罢了。
“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原来是……”他失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听得出来,瞿朗希望这场通话能在轻松的气氛中结束,周叙白却不配合,严苛地审判着自己:“就算是陌生人,我那时也应该给予你充分的支持,而不是身为你的恋人,不接你的电话,还说那些伤人的话。是我不对。”
瞿朗:“……”
来了,周叙白那该死的道德感。
纸巾吸饱了水变得透明,软烂地贴伏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有点像被雨水打湿粘在瞿娴墓碑前的白色花瓣。
上衣沾到的水渍触及皮肤,湿哒哒的惹人心烦。
瞿朗往后捋了下头发,维持着笑意说道:“跟你没关系,是我没告诉你。哎,那时候年纪小不成熟,给你还有秋阿姨、周老师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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