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余光观察窗外。
他身后,蓝山也心事重重,他很确定这帮人就是上辈子绑柏舟一的劫匪。
但他刚刚才搞清楚那场绑架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乌龙,绑匪目标明确——冲着自己来的,上辈子柏舟一被绑,不知是绑匪弄错人了,还是柏舟一自发冒充。
现在看来是后者。
柏舟一……
柏舟一又什么都没说。
两人都心思紊乱,绑匪倒思路清晰,他们把车开到一个偏僻小镇停了,警告两人不要叫后带上楼,把腿也绑上了。绑匪们把蓝山和柏舟一扔在墙角,关门出去了。
蓝山摔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靠着柏舟一坐直起来。门外传来绑匪的交谈,仍是听不懂的方言。
“海岛话。”柏舟一低声说。
蓝山侧耳听一会儿,同样小声说:“对。”
两人心里都有了结论,是蓝军生那个项目闹出的事。
“干爸干妈什么时候回来?”蓝山问。
“定的初四,选拨前一天,现在应该很快回来了。”
他提到选拔,蓝山心下一沉。
上辈子柏舟一没被选上,他被绑走的时间和选拔考试几乎重合,回来时下颚一道开口缝了七针,出了手术室就开始发高烧,到考试那天也没好。
柏舟一带病上场,险些昏在考场上,发挥得极其不好,最终没被选上。
“没有考试运。”上辈子落选后,柏舟一很平静地对蓝山说,“那就算了。”
上辈子蓝山不知绑架因果,只能遗憾。
现在他知道了事起于自己,柏舟一落选是人祸。
那怎么能算了?
蓝山心如乱麻,人都不自觉发起抖,柏舟一以为他害怕,又握住他的手。两人安静地坐在黑暗里,门外讨论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蒙着面的人推门而入,在边上坐了下来。
柏舟一松手了,余光盯着进来的人。
那人骂咧着海岛话,一声高几下低,柏舟一和蓝山都听不懂。
那人看起来也像海岛人,皮肤黝黑,露出来的眼睛眼眶很深,他没有带手套,手指皮肤皲裂,一看就是干重活的人。
蓝山审视着他,脑内一下有了他的职业——建筑工人。
海岛的建筑工人为什么要绑架自己和柏舟一……不,应该说是指名道姓要绑架自己。
因为海岛项目那些扯不开的烂账。
蓝山回想着,蓝军生当时也有提过这么一群人。海岛项目因为环保政策毁于一旦后,收到风声的投资商都跑了,前任负责人看着日益增大的亏空,不敢往上报,通知也不下达就辞职跑路,项目建筑工人未收到消息,兢兢业业又干了近两年,才发现承包商跑了,他们再拿不到工资,这才一下闹起来。
蓝军生过去海岛,要处理的东西之一就是解决工人们被拖欠的薪资问题。他在的公司为国企,要承担更多社会责任,蓝军生把情况上报后,公司专门先拨了一年的工资下来,安抚工人的情绪。
蓝军生拿到这笔钱立刻下发,他坦荡无阴霾,一心只想解决问题,奈何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心是白的,海岛项目摇摇欲坠,里面涉及的人各个都怕最大投资商跑路,脑子里只想着最后捞一笔算了,那么大的“工薪肥肉”下来,谁都想啃一口,谁都来啃一口。
啃到最后,发到工人手里,每人离谱得只剩半个月工钱。
干活没钱拿,这搁谁身上都得爆发。工人们闹得更激烈了,举着牌子去分公司门口抗议,他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再加有心人恶意引导,便只知道项目新来的领导叫蓝军生,他带来了钱,但他不发工资……
蓝军生手里有钱,找他就能拿到钱。
蓝军生给蓝山提过工人闹事,类似中秋月圆冲公司,三天两头堵马路,偶尔有臭鸡蛋砸人。他说得惟妙惟肖,说到最后叹一口气,都是可怜人。
但他可没说可怜人会绑架人。
蓝山信这群人也是走投无路,他们家里也有妻儿父母要供养。
但绑架毕竟违背法律,且毫无用处。
蓝山可不认为自家存折上有足够数额的赎人钱。
他想尝试和可怜人谈谈。
“那边那位大哥——”蓝山忽然开口,“有水吗?”
那人头也不抬,蓝山又说:“我实在是渴得不行,哥你能给我一杯水吗,谢谢了。”
那人骂一声,大概嫌他多事,起身出去,拿了个塑料杯回来,很粗鲁地喂到蓝山嘴边。
蓝山呛了两口,咳嗽着说:“谢谢。”
他喝完了,那人要走,被蓝山叫住。
“你们拖欠的工资,绑我是没用的。”蓝山说,“我爸就是个背锅打工的,害你们的是前一任负责人,我爸做不了主。”
“那他妈我们白干两年呗!”那人啐一声,口音浓重,“有钱人的儿子,狗才信你。”
“你先放他走。”蓝山冲柏舟一扬扬下巴,“他和海岛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留我一个就可以。”
柏舟一的身体一下僵直,小幅度撞他一下,算抗议。
“放他出去报警?”那人不吃这一套,“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贼心贼眼,说话和放屁似的,我早领教过了。”
他说完又啐一口,转身走了,再没进房间。
谈判破裂。
蓝山头一歪,靠在柏舟一身上。
蓝山不熟悉绑架流程,按理说绑匪应该要让自己和自己父母联系,但这些绑匪大概有蓝军生的联系方式,压根没来问他。
目前看来绑匪对他们的态度还行,虽然话语厌恶凶狠,但没动手,估计也是只想要钱,没想摊上更大事。
但如果钱要不到呢?
蓝山不清楚一个建筑工地所有工人的两年工资有多少,但他很肯定自家存折上没这笔钱。
如果要不到钱,恼羞成怒的绑匪会撕票吗?
蓝山不认为这些绑匪是穷凶极恶之人。
但有多少穷凶极恶的歹徒是天生的恶人呢?
蓝山想起柏舟一下颚上缝了七针的疤,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柏舟一上辈子是替自己被抓的,他去了海岛,被人拦下问“是蓝军生的儿子?”,他不知对方是谁,但知来者不善,所以说“是”。
然后就被绑走了,回来脖子上多了一道口子。
他轻描淡写,从没和蓝山提过这件事。
蓝山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五味杂陈,开口叫:“柏舟一……”
话音未落,他忽地身后一空。蓝山失去依靠倒在地上,抬眼愕然发现柏舟一站起来了,他两手垂下,腕间不见束缚。
蓝山感觉脑袋上硌了个什么东西,扭头一看,散落的麻绳。
“你绳子怎么开的?”蓝山惊愕地问。
“墙缝。”柏舟一言简意赅地说,他把蓝山扶起来,开始解他手上的绳子,“他们去吃饭了,我们得快点。”
“快什么?”蓝山还没反应过来。
“跑。”柏舟一说,他专注于蓝山的绑绳,那绳打的死结,但任何死结都没攀岩结牢固,柏舟一早研究透了攀岩结和攀岩绳,知道怎么打怎么拆。这绳子粗制滥造,不如攀岩麻绳坚固,柏舟一看一眼就知道可以磨开。
他很快解开了蓝山手上的绳子,这才蹲下去解自己脚上的。
蓝山也蹲下,解开脚上绑的绳子,他大脑还处在震惊中,说:“这里是三楼!”
绑匪没捂他们眼睛,蓝山上来时就注意到了,柏舟一亦然。
“对,爬下去。”柏舟一说,“楼下有个摩托,一点五公里外有个警局。”
蓝山再愕:“你怎么知道?”
“路上看的。”柏舟一已经开始推窗户了,那窗没有栏杆,人可以钻出去,“你会骑摩托吧?”
蓝山对刺激性运动天生感兴趣,他那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兴趣爱好里有摩托。
“会。”蓝山说,“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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