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也在试图找新工作,她是名校法学院毕业的学生,执业资格也已经考下来,还有大律所的工作经验,按理说本应一帆风顺——但是还是说,她是一个疑似变态杀人狂的律师助理。
她曾接到过某家律所的面试邀请,律所的规模并不大,面试官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等她叙述完自己的工作经验,面试官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之前的上司会让你去清理地板上的血迹吗?”
这并不是全部,她还在下班之后被那个有着古怪的欧洲口音、缺了一根小指的记者堵在过停车场,那个记者这个时候还没有离开维斯特兰,直到一只被开膛破肚的羊被挂在他家的三角钢琴上。那个时候,这个对他的未来一无所知的记者挡在艾玛的车门前面,眼里全是闪闪发光的求知欲。
“我听说维斯特兰钢琴师是个性变态。”他单刀直入地问道,“所以我想知道,他会跟他的助理上床吗?”
艾玛把手中的提包扔在了这个记者的脸上。
艾玛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一时间感觉到自己有点像站在高速路中间、被汽车的远光灯晃到呆住了的小动物,逃不掉下一秒被汽车撞飞的命运。
映入她眼中的首先是一身暗蓝色的西装,洁白而一丝不苟的法式衬衫袖口,袖扣是一颗并不起眼的、颜色发灰的蓝玉髓。那个人在她对面坐下,顺手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扣,姿势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显然就算是逃亡在外也没有改变自己一丝不苟的穿衣风格,艾玛把目光向上移到他的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原谅普通人对在逃连环杀人狂的好奇心吧——阿玛莱特先生看上去比在维斯特兰的时候更瘦而结实了一些,面庞上本就尖锐的棱角仿佛更加突出;他略长的头发束在脑后,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仿佛想要以此掩盖过于锐利的目光。
总的来说,他第一眼看上去不太像是个律师,但是他身上那种独属于捕猎者的气质却愈加出众,以至于艾玛稍微感觉到有些毛骨悚然。曾有很多人问过艾玛,“你和一个杀人犯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你有没有发现他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呢?”,艾玛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但是她知道有的,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她之前从不知道那种特殊的气质来自于何处,而她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好久不见,阿玛莱特先生。”艾玛低声说,她想不到更合适的寒暄,一般人也不会有和越狱的杀人犯寒暄的机会。于是她在咖啡店笑容甜美的服务员来点单的时候保持了可敬的沉默,微微低着头,眼睛依然好奇而小心地到处乱瞄。
然后在阿玛莱特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的时候,艾玛捕捉到了阿玛莱特手指上的一点金属闪光——几秒钟之后她才意识到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银色的指环,指环的中央有某种下陷的纹饰,但是艾玛离太远了看不清楚。
几秒钟之内艾玛的脑内闪过了“这到底是真正的婚戒还是某种掩人耳目的手段”等等一系列没头没尾的想法,然后为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想法而感觉到哭笑不得。她在A&H律师事务所的时候从不觉得自己的上司会结婚的类型,而她此刻心中竟闪过这样的想法。
阿玛莱特先生可能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但是对方什么也没有说,如同往日一般从不喜欢谈起自己的私生活。阿玛莱特看向她,坦白地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实际上一般人都不会来。”艾玛实话实说道,并且为自己真的敢实话实话而感觉到惊讶。
阿玛莱特短促地点了点头,以艾玛对对方的了解,这是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需要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做出与旁人不同的选择,不得不说她确实太了解自己的前任上司了。
她想了想,然后谨慎地措辞道:“一般人会在第一瞬间怀疑这是个陷阱,你的目的是把我叫到一个地方……然后杀人灭口什么的。但是我认为不会,我研究了之前的那些案例,无论你是不是维斯特兰钢琴师,我都不是你会选择的那种目标。况且我之前只是你的助理,不知道任何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你没必要多此一举地杀我灭口。”
阿玛莱特显然是赞许地点点头,然后顺口说道:“我确实是维斯特兰钢琴师。”
……那你还真是一开口就承认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艾玛握着咖啡杯的手腕一震,杯子底部和桌面碰撞出一声脆响,她干涩地吞咽了一口,继续说:“既然你的目的不是杀我,那就可能是真的要给我提供一个工作机会。虽然这么说确实很匪夷所思……但是,这样可以确定你对我没有恶意,就算是我最后选择不接受你提供的工作机会,至少也可以听你说说具体内容。”
阿玛莱特扫了她一眼,脸上似乎露出了点微妙的笑意。他问:“那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工作,我就打算把你杀人灭口怎么办?”
“要是我不为你工作我就得死,那你直接绑架我不就好了,干嘛还要给我写信?”艾玛反问道。
“很有道理。”阿玛莱特慢吞吞地点点头,脸上那一丝笑容似乎还是没有消散——然后艾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有关于“杀人灭口”那段可能是句奇怪的玩笑话。
而,阿玛莱特可能说了句玩笑话,这个事实可能比阿玛莱特是维斯特兰钢琴师更加吓人。
也就是这一刻,艾玛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此刻看上去似乎比之前她任何见到的时候都要更加放松。她的记忆深处依然有当年在A&H律师事务所那位阿玛莱特先生的形象:永远紧绷,永远在工作状态,露出的每个笑容都是嘲讽的冷笑,令人胆战心惊。
不知道怎么,现在这个认知让艾玛忽然放松了不少。
“所以,”她现在终于能顺畅地说出自己的疑问,“这到底是份什么工作?”
“和过去你在A&H律所的工作差不多,”阿玛莱特平静地说道,“我现在正在为某个组织工作,他们需要一些熟悉判例法系的律师做他们的法律顾问,而在这个组织里,有很多——”
“怎么说吧,他工作的地方有很多同事会不小心把自己搞到各种不同国家的监狱里,所以他们需要很多很多辩护律师,好把自己人从监狱里捞出来。”一个愉快的声音插进来,一个穿休闲装的男人轻车熟路地把一张椅子拉到他们的桌子边上,在阿玛莱特身边坐下了。
艾玛震惊地看向这个男人的脸:棕色的、卷曲的头发,带着微笑的面孔,还有那双熟悉的绿色眼睛——虽然艾玛已经对这次会面做过很多心理准备了,但是她还是差点掀翻桌子。她紧盯着那个男人,从牙齿之间把他的名字嘶出来:“巴克斯医生——”
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笑眯眯地看着她,微笑着打招呼:“嗨。”
不仅如此,艾玛明明白白地看着有个银光闪闪的小饰物被穿在一条链子上,此时此刻正在他领口外面乱晃;那看上去明明白白是一枚戒指,而且绝对和阿玛莱特先生无名指上那枚一模一样。
这一瞬间很多想法从艾玛的脑海里略过去,为什么巴克斯医生会活着?这样说,难道当时巴克斯已死的消息是假的?这枚戒指意味着一场婚姻吗?如果是那样,那就意味着——
“……你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共犯?”艾玛最后从嘴里挤出来一句。
巴克斯医生继续保持着那种笑眯眯的表情,连声音听上去都是如此的温和:“我是礼拜日园丁。”
这次艾玛是真的差点把咖啡杯扔出去,她手忙脚乱地稳住页面乱颤的杯子,然后看见阿玛莱特用手肘撞了巴克斯医生一下,阿玛莱特声音听上去还是冷冰冰的,怎么听都透着一种嫌弃:“你不是说你在拍照吗?”
“拍完了,而且我也想看看你的招聘现场啊。”巴克斯医生用一种堪称无辜的语气说道,显然和阿玛莱特先生一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承认了自己是个杀人狂,或者对他们两个来说,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狂可能都根本不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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