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但清除了自己的犯罪痕迹,还做了一点‘额外的事情’。”阿尔巴利诺说。
这所谓的额外可是有些过于额外了——包括但不限于他用刀子割下了对方面部的脸皮,然后在死者的头顶上方写出奇怪的血字。
“是的。”霍夫曼说道,“但是为什么呢?”
“也没有什么非常特殊的原因。”阿尔巴利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淡地说道,“我无意揣测你的职业,但是你在工作的时候难道没见过很多死人吗?当你注视着一具尸体的时候,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吗——他们活着的时候对这个世界毫无助益,犹如行尸走肉,但是死后……”
“……可以焕发光彩。”伊莱贾慢慢地说道。“我大概明白你为什么会那样想,他们活着的时候确实显得格外愚蠢。在有的时候,让人忍不住觉得还是让他们永远闭嘴比较好。”
当阿尔巴利诺站在那条漆黑的巷子里,俯视着那具倒在地上的、毫无生气的躯体的时候,他忽然有了这样的顿悟。在他面前有个人死了,确实如此,但是与他活着的时候并无什么本质的区别:庸庸碌碌,仅此而已。然后他又想起了那片弥漫着白色雾气的湖泊,那条白色的裙子和漂浮在水面上的绣线菊。
当灵魂离开躯壳之后,他们是柔软的黏土,是空无一物的画布,那么——
“取决于你怎么使用他们。”阿尔巴利诺说,“大部分时候,他们活着和死后对世界都没有什么意义,因此生死这条界限也并不明晰。”
伊莱贾没有说话,实际上下一刻在屋子里响起的声音是门被推开的咔哒一声。阿尔巴利诺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恰好看见一个人推着一辆餐车走进来,小小的餐车上摆着三层的点心盘、茶壶和两只茶杯。伊莱贾·霍夫曼向着那个方向毫无波澜地看了一眼,然后说:“啊,看来已经到了喝下午茶的时间了。”
但是阿尔巴利诺没太花时间注意那些精致的点心,实际上他的目光完全落在了那位推着餐车的人身上——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性,生着近黑色的深棕卷发,年龄看上去可能也只有三四十岁,但是鬓角已经有点微微泛白了。但是阿尔巴利诺注意到了那双温暖的棕色眼睛周围生出的细纹,那是愁苦留下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着一件非常合身的、类似于黑色长袍的东西,高高的领口上装饰着一片厚实的纯白色布片……换句话说,这位男性身上穿着一件神父常服。
阿尔巴利诺不得不看了伊莱贾一眼,在这默不作声的男性把点心托盘和茶壶摆在他们面前的玻璃圆桌上的时候(这个男性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袖口顺着他的动作往上滑了几寸,阿尔巴利诺看见他的手腕上有几道深深的伤疤,还很新,泛着柔嫩的肉色 ),阿尔巴利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纯属你的癖好,还是……?”
“这是一位来自温斯洛的神父先生,你听说过那个地方吗?那是霍克斯顿北部的一个城市,一年里几乎有五个月都在下雪。”伊莱贾用温和的声音说道,然后他近乎是懒洋洋地向着那个人招了招手,“斐理伯,你坐过来。”
于是对方安置好茶壶,用一种近乎是顺从的态度走向伊莱贾·霍夫曼,微微地垂着头坐在他的脚边的地毯上。伊莱贾垂着眼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像是摸猫一样慢慢地摸着他的头发,阿尔巴利诺看见那个人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动,也没有退缩。
……好吧,之前可能是阿尔巴利诺估计错误了,现在他得说,比起当场被身边的人指出是杀人凶手,这才是他今天经历得最不可思议的部分。
他忽然感觉这事真的有点像他坐在基督山岛那充满奇异风情的山洞之中,洞窟的主人在他面前炫耀似的展示出他的藏品——当然,并不是什么有东方风情的美人,而是另一种让人想都想不到的类型。
“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霍夫曼用一种非常温和的语气解释道,“你或许觉得为那些死人的躯体是为艺术提供的空白画布,而我则认为活着的灵魂更有其可取之处……尤其在于你能在有些人身上看见某些罕见的品德,一般人会将他们称之为‘拥有纯洁的灵魂’。”
阿尔巴利诺打量着温驯地跪坐在伊莱贾·霍夫曼脚下的那个男人,目光扫视过他手腕上的伤疤和因为忍耐而微微陷入衣服布料里、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
“然后你监禁了他。”阿尔巴利诺指出。
“这真是个粗暴的用词,”伊莱贾慢吞吞地、不甚赞同地说道,“我宁可说我正身处于一段热恋之中。”
这热恋明显是单方面的,显然正被他摸头发的那位绝不会这样想。阿尔巴利诺忍不住哼了一声:“‘热恋’——你为什么会真心诚意地去爱某一个人呢?鉴于我之前也已经听你提到过,有的时候你发自内心地感觉他们愚蠢?”
“在众多愚蠢、迟钝的人中,只有少部分人是值得的,只需要你去发现。”伊莱贾·霍夫曼说道,指尖漫不经心地摸索过那个囚徒微霜的鬓角,“巴克斯先生,这也并不算是忠告,只能说是我个人的一点见解吧,但——轻视爱情的人,总有一天会因为爱情流泪。”
“或许。”阿尔巴利诺模棱两可地说道,“但这些事情现在都还尚未发生呢。”
“而人则需要花格外漫长的时间去探索。”伊莱贾微微笑了笑,语调平静地说道,“毕竟正如柏拉图所说,‘美是难的’。”
当阿尔巴利诺走出那栋豪华的宅邸的时候,太阳正在天际尽头缓缓落下,夕阳给晴朗的天空染上一层浓郁的血色。伊莱贾·霍夫曼这栋住宅的地段极好,越过街对面的老宅的屋顶,能看见弗罗拉中央法院的那座巴洛克式的、闪闪发光的尖顶。
阿尔巴利诺走到街道上去,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人口中说着不同的语言、谈论着不同的话题,但是谈论的内容大多浅薄无聊。
有两个人从阿尔巴利诺身边擦肩而过,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整齐死板,而另一个人则微微发胖,他们或许也是来自外国的游客,阿尔巴利诺没有去看他们的脸,但是能听见他们也在说英语。
“这次出差结束之后,我想还是出去单干比较好。在纽约州开律所怎么样呢?”
“霍姆斯,我觉得那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资金问题……”
然后那些声音就被卷入格外喧嚣的人声中,如同被世界缓慢地吞噬了。
但是看吧,这就是大部分人在考虑的事情,金钱、前途,如此等等。阿尔巴利诺微微地扯了一下嘴角,回过头去,那两位外国游客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深处,而天空已经完全是淤血一般的蓝紫色了。霍夫曼的庄园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霞光之中,看上去仿佛在多年之后也会伫立于此。
此时此刻,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还不知道十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那个名为伊莱贾·霍夫曼的黑帮老大会死在那座曾被他画过速写的、美丽的大教堂中,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被当做恐怖分子来宣传。他不知道自己会在维斯特兰市郊外的苹果园里看见一具怎样的尸体,又在WLPD的审讯室里看见一双怎样的蓝色眼睛。
此时此刻,一切故事都还尚未开始。
加布里埃尔的店里,唱的那首歌是这个:
《Sinnerman》https://music.163.com/song?id=2284606&userid=1424406948
第132章 拉瓦萨·麦卡德的122天
于是他步向自己的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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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se who follow the path of the righteous,
走正义之路的人风雨兼程,
Shall have their reward.
奖赏终获怀中。
若干年前,拉瓦萨·麦卡德在FBI行为分析部的办公室里第一次见到奥尔加·莫洛泽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迎接自己的是一个怎样的结局。而2017年八月下旬的一个夜晚,当他和礼拜日园丁一起向劳德代尔堡夜色之下的水面中坠去的时候,他也尚且没有末日将至的惊恐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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