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对方被拷在墙上的姿势来看,他近乎避无可避,但是阿尔巴利诺却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利落地蹲下一个翻滚,躲开了枪击的范围。在布兰卡重重倒地、而警察们纷纷冲进屋里的时刻,奥尔加能看见手铐还摇摇晃晃地挂在阿尔巴利诺的手腕上面,而手铐的锁眼里捅着一截扭曲的回形针。
与此同时,发出响动的那东西终于铮的一声从排烟管里滚了出来,骨碌碌滚过积尘的地板。
布兰卡在地面上挣扎了一下,她能感觉到鲜血正从胸口的伤口涌出来,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一泊。她抬起头费力地看向滚过地面的东西,那东西在冲进来的警察们手中乱晃的手电筒的白亮光柱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那是一个挂在圣诞树上的那种金属的、圆圆的小铃铛。
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听着哈代在无线电的另一头压抑不住兴奋地大声汇报现状的声音,他扯了扯嘴角,但是并没有真的露出一个笑容。
他把手里的通信装置还给还站在屋顶上的那个警员,开始慢慢地从他刚才上来的地方爬下屋顶。
雪已经近乎要停止,但是这里还是太过寒冷了。
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拉瓦萨·麦卡德走向阿雷奥拉。
对方在自己的血泊里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她手里的手枪已经被人踢走了,现下毫无威胁,就好像所有即将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的犯罪分子一样。麦卡德估计了一下她的出血量,知道她是撑不到救护车来的——况且,看现在的天气状况,救护车应该也根本没法来。
他不知道自己跪在那片血泊里的时候是种什么心态,实际上,正有声音在他耳后某处疯狂地鸣叫,那声音从奥尔加拿起那把枪的时候就已经吟唱起这癫狂的曲调的开头,而他从未阻止整个过程的任何一个部分。
那个真相就站在他的舌尖上,黏在他的下颚上,但是他还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而阿雷奥拉看向他——麦卡德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是对方一定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或许就从那里知晓了真相。因为下一刻,阿雷奥拉忽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混杂着血沫从她的喉咙里涌出来造成的怪异声响,奥尔加那一枪一定穿过了她的肺部。她伸出手去,用颤抖着的手指用力抓住了麦卡德的衣襟,然后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从她的嘴唇之间随着气流喷溅出来的血点飞溅在了他的脸上。
“是你!是你!”阿雷奥拉在笑声和咳嗽的间隙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尖锐地叫喊着;她用尽全力把麦卡德拉近,声音之中夹杂着破碎的喘息声,鲜血断断续续从她的喉咙里涌出来。
“今天的人全都是为你而死的,麦卡德探员。”她低声地、诅咒一样的嘶嘶说道,声音低到不足以被别人听见,“……我不知道如果乔治没被捕还会杀多少人……但是今天死去的两个人是我为你杀的。”
她的声音低到趋近于无,直到声音被另一阵可怕的痉挛所取代,直到麦卡德看着她的手指僵硬起来、从他的衣襟上滑落。而等到他把目光从呼吸逐渐停止的人身上转开,转到他身旁去的时候,就看见奥尔加·莫洛泽站在他身后。
奥尔加看上去还是面无表情,近乎是画像里的人物。她默默地走过来,半跪在地板上,拾起了那把之前被攻进来的警员踢开的手枪——那把枪看制式确实是像Glock 17,但是……
奥尔加用手指勾着枪的扳机护圈,把它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扣下了扳机。
卟的一声,一团细小的火焰从枪口的位置窜出来,稳定地燃烧着。
麦卡德张口结舌地看着那把枪——做成手枪形状的打火机——和奥尔加。
“这就能解释她之前为什么会拿走受害者的配枪了。”奥尔加平缓地说,“人在下定决心的时候能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啊——别人也很容易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是吗?”
麦卡德盯着那团闪烁的火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他干涩地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子弹在第六个弹巢里,”奥尔加耸了耸肩,“就跟导演们喜欢安排即将爆炸的炸弹在最后一秒停止一样,这是一种戏剧化的技巧:她在向我们施加压力,在之前的五枪里让压力逐渐累加,到最后一刻,咱们都知道枪在谁手里,那颗子弹又会把谁置于死地——她希望那种压力能逼迫咱们中间做错事的那个人开口,或者两个人相互构陷,这是人之常情。”
麦卡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你选择了第一个拿起那把枪。”
如果奥尔加第一个拿起枪,那等到要开真正有子弹的第六枪的时候,那把枪就会落在麦卡德的手里——而麦卡德是如此了解对方,所以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善意的举动。
奥尔加耸耸肩膀:“我说了,我想知道一个人在什么时候会决定杀人,什么时候会决定救人。当然,托巴特的福,这两点我都没能证明。”
“所以你只是把我当做小白鼠观察吗?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真的跨越那条线?”麦卡德反问道,“你真残忍,莫洛泽。”
“在我眼里那条界限并不分明,而你肯定已经跨越了什么东西了,所以你以后要万分小心。”奥尔加轻飘飘地哈了一声,站了起来,同时把手里那把轻飘飘的、塑料制的假枪扔给了麦卡德,看着对方条件反射地接住它,“圣诞快乐,麦卡德探员。”
奥尔加站在原地看着麦卡德离开——对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说不好是怒气冲冲还是别的什么——而哈代警官意气风发地指挥警员给现场拍照,然后把死人的尸体装进尸袋。
真好,她想。巴特·哈代其实相当公事公办,在办案的时候尽量不让自己投入太多感情,除非死者真的太让他想起自己的妻女,这样态度能使人免于受伤,而当年在BAU闹胃溃疡的大部分人都是因为感情太过细腻充沛了。
阿尔巴利诺在另外一边做完笔录,无所事事地踱到奥尔加身边来,他也注视着麦卡德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身影在被楼梯口尽头的黑暗完全淹没了。
然后他问道:“麦卡德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奥尔加用在讨论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的那种语气说,“阿雷奥拉确实指控我们中间有一个人作伪证,但是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在我身上携带窃听器、巴特在录音的时候,她实际上从没把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清楚。反正最后麦卡德也没打电话,那么阿雷奥拉的这些发言最后大多会被归类于疯子的胡言乱语,除非她跟你吐露了别的什么证据。”
阿尔巴利诺顿了顿,然后说:“呃……实际上,她向我承认说第七案案发的时候她和乔治·罗博在一起。”
“有趣,到了这种时刻我们就不得不感慨巧合会给人生带来多大的影响了。”奥尔加慢吞吞地感慨,“而你不会因为这段基本上没法被证实的证词去告发麦卡德,对吧?”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应该知道麦卡德那个类型的人就算是在挑床伴这种事上也不太对我的胃口。”阿尔巴利诺饶有兴趣地问。
奥尔加看了他一眼,就好像这个答案很显而易见一样:“因为如我所说,阿雷奥拉已死,她的证词很难被证实,况且她作为一个很可能有精神问题的连环杀手,立场也并不可信。况且,你肯定不会那样做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我们都将保持缄默,”阿尔巴利诺若有所思地拉长了声音,“直到——”
“直到局面再次被人打破,直到某个人跨越那条模糊的界限,无论是从这边跨到那边还是从那边跨到这边。”奥尔加轻哼了一声,“阿尔,我更想知道,如果布兰卡·阿雷奥拉没有被转移注意力以至于被我击中,你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阿尔巴利诺看向奥尔加。
奥尔加依然盯着前方昏暗的地面,一个四肢残缺的塑料假人伫立在那里,像是个恐怖版本的维纳斯。然后她说:“因为显然,你想办法撬开了手铐——说真的,你会随身带回形针我也不感觉到很奇怪啦——而且以我对你的理解,你身上还有把枪是吧?她好像没搜你的身。”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