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些报道,”那个男人说,他的英语发音有一股很微妙的伦敦腔,“很多人都指出,你和麦卡德探员的关系并不太好。”
那不会是个记者吧?亨特提高了警惕,时刻做好把对方赶出葬礼的准备。
“可以那样说,”奥尔加平静地回答道,“我们对某些原则性的事情的看法有些分歧——他在犯罪心理学上颇有造诣,也能够很明白地看穿人心,在这样的基础上,他做出选择我并不认同。”
“选择?”那男人问道。
“认为人们依然值得他拯救的选择……用他自己的方式。”奥尔加轻轻地哼了一声,平静地环顾四周悲伤的人群,“而无论从任何角度上来说,这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就好像一个人不能改变时代的狂潮的流向,更况且他又不打算做希特勒;于是我们都知道,这一切只能以失败告终,我相信他自己也是明白的。”
那个男人顿了顿,露出一个仿佛是沉思的表情,然后他问:“那么现在呢?”
“现在仍有分歧,而他已经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虽然正如他哥哥所说,他早就知道自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了。”奥尔加坦然地回答,“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们一般会选择和死者和解——因为在死亡之前,一切争论都失去了其意义。”
此刻他们被人群簇拥着移动到了墓穴之前,奥尔加如同死者的其他亲友一样,向被泥土簇拥的黑色棺椁投掷出一朵鲜花。她手中拿着一朵白色的百合花,在有些传说中,这种花象征着夏娃被蛇引诱吃下禁果之后流下的眼泪。
“‘死亡使活着时分离的人们相互接近’。”奥尔加轻轻的说道。
那个陌生的男人也注视着那朵落在黑色棺材上的白花,然后,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微微地笑了一下。此刻他们已经走得离亨特太远,亨特看不见他们的面孔,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要不然他会评论,这个人笑起来就好像一条蛇。
“那听上去是件好事,”他评价道,听上去并不真的在乎。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只不过是别无选择。”奥尔加温和地反驳道,“最后我们都是会死的。”
注:
[1]标题出自阿瓦库姆《书信》:“猪牛所知亦胜过你们,坏天气将临,它们喊叫,匍匐,逃进畜棚,雨水随之而落。你们这些理性之猪,估摸天地之脸庞,却不知你们自己何时死亡。你们大腹便便,所做之事毫无指望。”
[2]最后跟奥尔加搭话的人是赫莱尔·伊斯塔,但是这并不重要。
[3]死亡使活着时分离的人们相互接近。
安德烈·纪德《窄门》:“我的想法正相反,死亡使人们相互接近,是的,使活着时分离的人们相互接近。”
[4]奥尔加说的最后一句话和麦卡德的最后一个梦中奥尔加说的那句话相同。
第134章 自新大陆
2019年春季,霍克斯顿王国的最后一场雪融化之后不久,一架来自西班牙的飞机飞抵这个北欧的小国,在黄昏时分降落在弗罗拉国际机场。
这个季节气温尚未完全回暖,还不太适合旅游,从海关入境的异国人们大多是来探亲、留学或者在本地寻觅工作机会的。在这群带着好奇和谨慎踏上新国家土地的人当中,那对来自西班牙的同性伴侣并没有什么好引起人注意的地方。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只能说他们是长相挺英俊的一对儿——其中看上去较为年轻的那个是位长着迷人的绿色眼睛的男性,脸上挂着同样迷人的笑容;而他的伴侣稍微年长些,夹杂着些许白发的浅金色头发已经长得稍长,在脑后束成一束,他带着一副细框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锐利的蓝眼睛。
他们的行李不多,跟下飞机的其他很多人比起来都算得上是轻装上阵;这对伴侣中年轻的那位显然德语说得更好些,他和他的伴侣一路走出机场后就和其他人一样开始寻找附近的出租车——如果有人偷听他们谈话的话,就会听到他们两个正小声用英语讨论租房的地址之类的话题,显然,他们在来这个国家之前就已经提前为自己租好了房子。
一切看上去都非常正常,甚至正常到了乏味的程度,但是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他们还没有找到出租车,就碰见了那个人。
——那是个满头黑发的漂亮姑娘,或者说“漂亮”是人们一瞥之下得出的最片面的结论,如果仔细端详她的面孔,就会发现她的样貌实际上并不是人人都会喜欢的类型。如果长时间凝视着她的脸,甚至会觉得她的长相有点略显怪异。
那姑娘的身材娇小,在黑发之下,她的皮肤白得像是墓地里的大理石墓碑,这导致她的眼睛放在那张下颔尖尖的面孔上显得大得惊人;在浅灰色的虹膜的衬托之下,瞳孔又显得黑得太过;因此,无论她怎样微笑,那张脸总带给人一种冷漠得骇人的感觉。
这两位男士看见她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地站在路边,身上套着一件风格休闲的皮革外套,看上去像是个年轻大学生。另外,她的两手空空,因此估计并不是一位旅客。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这个女性还只是看上去有些奇怪,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问题就在于,她很快就目标明确地向着那两位男性走了过去。
实际上她没往他们的方向走两步,那对伴侣就注意到了她。其中年点的那个用手肘碰了碰年长者的手臂,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什么,脸上挂着愉快地笑容——实际上似乎稍微有点愉快过头了。而年龄稍长的男性则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摇摇头。
再然后,那女性就已经走到他们面前来了。
她的身高真是比他们两个矮太多,估计还不足一米六五,甚至等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只能微微仰起头看他们两个,这让整个场景显得稍稍有些尴尬。
然后,这位陌生女性笑眯眯地用基本上没什么口音的英语问了一个其他人绝没想到她会问的问题:
“请问,是巴克斯医生和阿玛莱特先生吗?”
——时至今日,美国本土以外的地方很少还有人对这两个名字有印象,所有骇人听闻的谋杀都会被人缓慢地遗忘,杀人犯的名字尚且能在人的脑海里驻留更长时间,但是受害者们早已被人遗忘。
现在,在美国还有些人会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个案子,包括但不限于阴谋论者、好莱坞编剧和畅销书作家,但是大部分外国人早把两年前发生的那些可怕案件忘到脑后了,毕竟,那确实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这个时候,忽然说出那两个名字的女性就显得尤为可疑了。
那两个男性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其中较年轻的那个用一种一头雾水地语气开口了,他(英语中恰到好处地带了一点西班牙口音)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是——”
“护照上你们两个姓多明戈,那当然啦,因为你母亲婚前名叫夏娜·埃斯佩兰萨·帕拉·多明戈不是吗?”这个陌生的女性哼了一声,相当不礼貌地打断了他,“说真的,就算是加布里埃尔那家伙愿意帮你们伪造了那些证件,你的假名起得也有些太过潦草了,巴克斯医生。”
她的话音落下,而对面那个年轻男性也安静了。实际上,刚才那个困惑的表情如同流水渗入泥土一样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注视着眼前的女性一会儿,然后忽然露出了一个懒洋洋的笑。
“我可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摩根斯特恩小姐的名字。”他慢吞吞地说道。
试想这样的情况:两个从美国偷渡出国的连环杀手在西班牙住了一年多,并且拥有一套几可乱真的假证件,这套证件由大名鼎鼎又闲得发慌的摩根斯特恩小姐友情赞助;可当他们在霍克斯顿落地的时候,有一个人当面指出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般首先会怀疑是假证件出了纰漏。
但是为他们提供这些证件的那位——那个慷慨又危险的、来自异国的红发女人——不可能出现这种纰漏。更况且,如果有人能做到当场说出这些证件是由谁提供的,情况就更值得玩味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