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设定的一些规则好荒谬无稽,他还没有学会要怎么去坦然面对,面对这个只有成年人才有资格搭建规则的世界。
尚楚定定看了白知景两秒,忽然轻轻笑了笑,接着抬手揉了揉傻儿子乱七八糟的头发,什么话也没说。
白知景抬眼看着尚楚,有一瞬间觉得特别委屈,小时候在幼儿园被其他小朋友把所有的奶糖抢走了都没有过的委屈。
“你们都不给我解释解释,也不来安慰我,我都掉头发了,我还牙龈出血......”
他吸了吸鼻子,其实他不是不明白,老子教训儿子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啊,井承永又没把井飞飞打残打死,判不了刑的。
白知景都明白的,但他难受啊,是真的难受,哭多了就哭不出来,眼睛闭上就疼的那种难受。
他承认他有一丁点不理解白艾泽和尚楚,他们都是警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能把真正作恶的人绳之以法。
“景儿,”尚楚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捱过去了,就好了。”
白知景摇了摇头,低声说:“可是我不想捱。”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仿佛一缕风就能吹散了似的。
白知景不想捱,他只想像小时候那样,难受了就哭,哭了就有人抱他哄他给他糖吃。
他想一辈子都这样。
尚楚看着白知景头顶的两个旋,眼底泛起了些酸意。
没人比他更知道他的景儿是多么柔软又善良的好孩子,他年轻的时候损耗过多,怀着白知景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白知景出生后没多久,他们就发现小知景比普通孩子更怕疼,后来果然有了个Alpha激素不稳定的毛病。
白知景三岁那年下了一场罕见的流星雨,尚楚许愿希望白知景健健康康,白知景趴在床上傻笑,尚楚在心里说傻就傻点儿吧,能傻到八十岁也是种福气了。
但他的儿子好像傻得过了头了。
父子二人相对着沉默良久,白知景忽然说:“他们说我和田磊一起作弊。”
“你们主任和我说过了,”尚楚平静地说,“那你作弊了吗?”
“我没有,”白知景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没作弊。”
“行,那就没作弊,那边的事儿我解决。”尚楚说得很轻松,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大不了的事。
“那你不觉得丢人啊,”白知景盯着自己脏兮兮的球鞋,“我还以为我进步了,原来都是假的......”
“丢人。”尚楚说。
白知景一怔,十根手指微微蜷曲,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看你这小媳妇样儿,”尚楚恨铁不成钢地说,“受欺负了就自个儿躲这儿蹲着数蚂蚁,你说说你这德行,你和谁学的啊你这是?成天上房揭瓦那撒泼劲哪儿去了?丢人!真他妈丢人!”
白知景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尚楚。
“看什么看,”尚楚抬手甩了他一个脑瓜嘣,“这点儿出息!”
白知景勾着唇角笑了笑,抬手重重抹了一把脸,喉咙里堵着的那口气总算发出来了,他撑着膝头缓慢地站起身。
“爹,那我今天能翘课吗?我想回家了。”白知景书包背在胸前,“有点儿困。”
“行啊,回呗,”尚楚抬了抬下巴,把一个挂着小熊玩偶的钥匙扔给他,“我电动车停你们校门口了,你帮我开回去。”
白知景抬手接过钥匙:“那你呢?”
“我去你们老师办公室坐会儿,我看他有罐老白茶不错,喝几口去。等会儿白sir开车来接我。”尚楚得瑟。
“一把年纪了还爱秀,真不要脸......”白知景嘀咕了一句,拎着钥匙就走。
小树林又脏又臭,到处都是学生们乱抛的汽水罐,白知景踩到一个可乐瓶,不小心踉跄一下。
这轻轻的一下差点儿让他摔在地上,白知景站稳了没动,几秒后转过头,眼圈泛着红,问尚楚:“爹,我不想捱,我能不捱吗?”
尚楚眸光闪动,笑着说:“景儿,你不想捱的时候,就已经在捱着了。”
十七岁的白知景不是七岁那个难受了就哭,哭了就要人哄的小知景。
他不能面对一天天失去记忆的应爷爷,却还是要每天都往医院跑,学着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人;
他不能面对朋友突然离世的事实,却还是坚持不换新同桌,一个人在最后一排守着一个空课桌和一本习题册;
他不能面对被信任的老师污蔑,却还是没有哭没有闹,守着最后一丁点的体面,悄悄跑到这个满是空罐的小树林。
白知景眼底泛起一阵泪意,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憋得睫毛都湿了。
“那我也不想长大,我能不长大吗?”他又问。
尚楚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白知景小时候总是想长大,长大了就能保护应许,再也不让应许吃苦;
后来他开始不想长大,只要永远不长大,他就能永远在那个无忧无虑的胡同里瞎跑。
那么究竟是长大,还是不长大?
就在他纠结这个问题的过程中,他已经不可避免地、静悄悄地长大了。
如果说应许的成长是经历了重塑血脉的疼痛,那白知景的成长似乎没有任何预兆,一点儿也不轰轰烈烈。
只是再回想起来,他总会觉得疼,浑身上下都疼,就像有车轮子在他身上碾,一点点地压迫他的骨骼,抽长他的筋脉。
-
白知景垂着头走出校门,应许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他的恋人张开手臂,对他说:“景儿,过来。”
白知景睁着眼,从眼眶里掉下一滴豆大的泪珠,用尽全力朝应许跑了过去。
第102章 非议
“你怎么来了啊?”白知景顾不上校门口有没有人往来看见他们,抱着应许的腰,整个脑袋都埋在他肩窝里,“你不是今天还有那什么......必上课吗?”
“必修课,”应许纠正他的小小口误,“大宝打电话给我,我就来了。”
“大宝哪儿呢?”白知景回过头,冲学校里张望两眼,撇了撇嘴,还有点儿委屈地说,“也没见他来安慰我啊。”
“他说他要去揍你那个数学老师,我说这时候就别瞎添乱了,所以把他劝回去上课了。”应许捏了捏白知景的后脖颈,“行了啊,别撅嘴了,能叮当挂一串夜壶了。”
“我嘴上才不挂夜壶......”
白知景嘟囔了一句,感觉到应许温热的手指在他脖子后边一下下地揉捏着,他仿佛被这点热度烫着了似的,眼圈突然泛起了一圈红,赶忙重新趴回应许的肩窝,在应许的T恤上蹭了蹭自己又酸又涩的眼皮。
“哭过了?”应许问。
“没呢,”白知景鼻音浓重,又在应许肩上蹭了蹭湿乎乎的鼻子,“憋着没哭,就刚刚哭了一丁点,就那么一小滴。”
“邋遢鬼,鼻涕又往我身上擦,”应许拿指尖点了点他的后脑勺,用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说,“就哭了一小滴啊?我还以为能哭一脸盆呢。”
“操,”白知景骂了一声,仰起脸说,“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
他这话说的还像从前那样,就是小孩儿和大人赌气的话。
但他是白知景,白知景哪怕一点点微小的变化也逃不过应许的眼睛。
白知景眼尾泛着些薄红,他委屈的时候是这样的,通常还会眨巴眨巴眼,接着睫毛就会被打湿,继而会掉下眼泪。但此刻的他却不似往常,白知景瞪着眼睛,一眨不眨,似乎在等着风把他眼眶来涌起来的泪水吹干。
应许忽然就明白了,白知景说没有哭不是要面子,他是真的憋着没有哭;白知景说他不是以前的他了,不是什么和大人赌气的话,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一点一点地、静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这个认知让应许心头一疼,就好像有一根尖锐的小刺往他心里扎,让他心口酸痛,却又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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