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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气氛很是凝重。
几个校领导坐在长桌一头,田磊垂着头坐在另一头,就和刑讯现场似的。
“报告。”白知景敲了敲门。
田磊闻声转过头,很是激动地质问白知景:“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啊?”白知景没弄明白,糊里糊涂地说,“我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没问题?”
桌面上摆着几份考卷和几份成绩单。
按一中的习惯,每次大小考试的试卷讲评结束后要回收原卷封存,上学期的作弊事件被查出来后,学校启封了这几批考卷,发现田磊前后一共帮白知景改动过五次卷子,最近的一次就是为了让他够着市奥赛的选拔线,在给校赛登分时悄悄把他和井飞飞的成绩做了对调。
白知景像是当头被砸了一棒槌,他抬眼看向田磊,满眼写着不可置信:“都是你改的?”
田磊像是一夜没睡,眼圈乌青,发丝凌乱。
上周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新晋优秀骨干教师,一夜之间就仿佛老了几岁似的。
田磊双手掩着脸,拽着白知景衣摆,就和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他冲校领导辩解说这些白知景都知情,白知景背景那么厉害,他以为肯定不会被查出来的。他说自己是农村考出来的,要是不攀些关系,在首都想转正都难,他就是为了白知景家那层关系才做这些的......
后面他说了什么白知景都没听清楚了,他脑子里“嗡”一声响,总感觉胸膛里有个什么东西,被田磊拿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碎了。
白知景抱着书包,呆呆地想了想,哦,好像是信任。
他第一次这么信任一个老师,他还以为田磊和他之前遇见过的老师都不一样。
田磊是个好教师,他不压制白知景的个性,他从不对白知景说打压的话,他让白知景做副班长,他说“我相信你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他常常表扬鼓励白知景。
他还说过教书育人,大部分老师只知道前两个字,却忘记了后两个字才是最重要的。
上高中以前,白知景讨厌学校、讨厌老师,大部分老师因为他成绩不好而忽略他、反感他,还有些老师因为他的家庭背景讨好他,他以为田磊是不一样的,他也是真心地尊敬、喜欢过田磊。
白知景心里有一座小桥,他每天上学都要经过这座小桥,这座小桥是他一点一点搭起来的。
田磊每夸奖他一次、班里的同学每和他玩闹一次,都是在往他的桥上添一块砖头。
然而现在,这座小桥“轰”一声塌了。
教导主任说这件事很严重,必须打电话叫家长过来,白知景眨了眨眼,说老师,能不能不叫我家长来啊?
领导问他为什么,白知景说我觉得好丢脸。
——我想起当时和他们炫耀我班主任贼好的牛逼样子,我就觉得好丢脸啊。
“你还知道给家里丢脸?”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你作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我没有,”白知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真的没有。”
然而他的辩解在被篡改过的成绩单面前显得过分苍白无力,领导商量几句,还是摆摆手,让白知景先回去上课,等家长到了再说。
白知景游魂似的走出了办公室,走到了楼梯间才觉着胸口闷的喘不上气来,但他还惦记着不能在这儿哭,要是被人看到了说他心虚怎么办?
于是他抱着包一路跑,跑到学校后山的小树林,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给应许打个电话,手指忽地又一顿,还是没有按下通话键。
第101章 安静长大
白知景抱着书包在小树林蹲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屁股顶着一棵树,就光搁那儿蹲着,其他什么也没干。
他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和冤枉,白知景跑出办公室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把眼泪给吹的缩回去了,但眼里干巴巴的,愣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就是胸闷,喉咙也干得很,挺难受的,但不想哭。
兴许是前段时间流的眼泪太多太多了,应许去摆小摊他哭、爷住院了他哭、飞飞走了他哭......相比之下,田磊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白知景忽然想起以前看过哪部电视剧,里头那文邹邹的Omega男主角感慨说眼泪是珍珠,只能为了珍惜的人流。
他那时候还和宋宝贝笑话这台词酸不拉几的,现在他好像有点儿明白这意思了。
白知景自嘲地笑了笑,应许总说他掉眼泪就和开水龙头放水似的容易,天底下就属他的眼泪最不值钱,怎么这时候反倒是哭不出来了呢?
前头泥地里爬过一串小蚂蚁,其中一只淘气的顺着白知景的手指甲往上爬,连这么只小畜牲都敢来欺负他。
白知景心里头憋闷,不知道从哪儿冒起一股火,想掐死这只不知死活的小蚂蚁,指尖才刚一动,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去月老祠那天,井飞飞在那棵茂盛的连理树下说,要是真有下辈子,那他就做一个小动物,猫狗小鸟也行,林子里的小昆虫也挺好,一辈子都自由自在的。
说不定他真变成一只小蚂蚁了呢?
白知景抿了抿嘴唇,从脚边捡起来一片树叶,把那只呆头呆脑走错了路的蚂蚁轻轻放到叶片上。
蚂蚁抖了抖触须,顺着叶脉走了几步,很快又融进了黄黑色的泥土里。
“哟,大白天的在这儿研究小昆虫呢?”前面传来一个声音,“有什么研究发现没?打不打算发篇论文啊?”
白知景抬起头,惊诧地问:“老爹?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校领导不叫家长才怪了。
尚楚一脸不耐烦,踢开脚边一粒石子:“甭提了,你那教导主任半小时打我八次电话了。死胖子废话真多,我再不来我这一万二刚买的手机非给他打爆了不可。”
“哦......”白知景讷讷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爹说这件事。
尚楚去见过主任了吗?
主任和田磊是怎么说的?
他老爹会相信他没做过这种丑事吗?
白知景胸膛里像架起了一个小鼓,鼓槌打得他心慌意乱。
他低垂着头,看着地上那一串排着队爬过的小蚂蚁,直到这时候才觉得眼眶发酸。
尚楚在他面前蹲下,叫道:“景儿......”
白知景下意识攥紧书包带,想说“我没有”,一张口才发现嗓子涩得很,什么声音也挤不出来。
“哎我去!”尚楚忽然低呼,“这么大一死蝴蝶!”
白知景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蚁群扛着一具蝴蝶尸体,以一种并不算缓慢的速度移动着。
“还挺牛逼,”尚楚吹了声口哨,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咔咔”拍起照来,边找角度边念叨,“搞回去给白sir鉴赏鉴赏,这么残忍一凶杀运尸现场,他们刑侦队还不赶紧出警,吃屎都吃不上热乎的......”
白知景眨巴一下眼,被他爹这一通操作给弄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了?”尚楚眉梢一挑,“这会儿知道笑了?这几天不是在家甩脸子吗?一天到晚也不说话,饭也不吃两口,我差点儿以为你走路上被哪个高僧点化了,赶明儿收拾收拾行李就上西天取经去了。”
“没,我就是......”白知景鼻头一酸,抬手重重揉了揉鼻子,“我就是没想明白。”
井飞飞的案子是白艾泽亲自经办的,都说这芝麻绿豆小的事儿怎么就惊动了白sir,毕竟只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自杀事件,连“案件”都算不上,撑死了算个“事故”。也就是和“天才少年”、“单亲家庭”、“家庭暴力”这几个词沾上了边,才在网络上炒了几天热度。
只有白知景明白,井飞飞压根儿不是自杀,他是被害死的,是被井承永害死的。
然而,他判定的这个杀人凶手,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白知景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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