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行动(138)
李心蕊的话像一根钉子,把我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她痛苦地闭上眼,呼吸急促,喘了许久才抽噎起来:“在我朝宋朗开枪之前,他冲我点了一下头。他提前原谅了我,原谅了一个要杀他的女人……如果我知道他还要受那么多折磨,我当时就该给他一个痛快!”
我突然听不下去了,猛地扣住了李心蕊的半边脸颊,把她的头靠到了我身上。
李心蕊剧烈地颤抖起来,想要挣脱,却虚脱到连力气都使不上。最终,她靠在我怀里低声抽泣,渐渐情绪崩溃,直至痛哭失声。
我的衣服下摆几乎都被李心蕊的眼泪浸湿了,她压抑了整整十年,此刻宛若泣血。
等到李心蕊彻底平复后,她对我说:“小孟,麻烦你去告诉齐锋,刘捍行贿官员的名单我会交出来,但不是现在。他逼我走到了今天,已经没有筹码跟我谈判了,现在他只能听我的!”
在我就要离开关押室的时候,李心蕊又提了一个要求:“我有一条手链,不值什么钱,进来的时候被他们没收了,你能不能替我要回来?”
我知道李心蕊说的那条手链,串着的配饰是宋朗摘来的无名小花。我当即就答应了,出门后告诉了齐锐,又把孙所长叫了过来,告知对方,检察院已确认不对刘捍、于娜立案公诉。文件这两天就将下达,释放于娜的时候,记得要把她的随身物品全部奉还。
第108章 与子同袍 55
齐锋得到了上级的授意,宋朗烈士的葬礼可按最高规格操办,办给刘氏集团和姚永昌看。
齐锐联络了国内几十家主流媒体,隐去了宋朗卧底的真正使命,把重点放在宣扬他潜入刘氏集团,为破获收销毒品案,壮烈牺牲的事迹上。
宋朗的惨烈牺牲经媒体报导后,引爆了社会舆论,互联网上,无数网友热血沸腾,斥责、抵制疯涌而至,一下淹没了刘氏集团的官博。刘氏集团的股价也遭受了大幅动荡,不得不再度停牌。
宋朗葬礼那天下着小雨,昏暗阴沉。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亲属,却有大批群众自发赶到现场,更有几位年长的陌生母亲拉出了长条白幅,上书有几个大字:英雄儿子,一路走好!
霏霏霪雨中,一辆辆警车有序地驶入了殡仪馆。我跟何启言并肩走在安澜身后,他难得地穿上了一身常服,背影凝重,一路无言。
追思大厅内,齐锐和齐锋站在了家属席前。齐锋见到安澜和我来了,问安澜道:“你和孟然要不要回避一下?再过一会儿,刘捍也会过来。”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朝旁边的齐锐看去,他抬手往下压了压,冲我摇头,意思是让我克制、忍耐。
安澜问齐锋:“这也是上级许可的?组织该不会忘了躺在这里的宋朗和我全家四口人都是死在谁手里的吧?”
就在安澜反问的时候,姚一弦来了,他也穿着一身藏青常服,显得十分严肃。跟他一起走进来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刘捍,女的是李心蕊。
姚一弦带着他们一同走到了家属区,先跟齐锋打了招呼:“齐总,这位是刘氏集团的总裁,刘捍。这次宋警官牺牲,刘总也觉得非常抱歉,他一再要求我们警方严查到底,务必要把凶手绳之以法。”
刘捍看似诚恳道:“唉,刘氏集团内部发生了这样的恶性案件,我身为法人也是难辞其咎啊!要是这位宋警官有家属的话,我个人愿意代表集团积极赔偿,他们开什么数,我就给什么价,绝不还价!”
齐锋的眼睛在转瞬间扫过了李心蕊和刘捍,视线最后落到了姚一弦的脸上,他微一扬唇,似笑非笑:“公安烈士享有国家补偿,钱的方面就不用姚所跟刘总费心了。”
姚一弦没有异议,转而向刘捍介绍起齐锐来。
刘捍主动伸出手,想同齐锐握手:“原来这位就是齐锐呀,闻名不如见面,还真是年轻有为啊!我早听说你未来可能调来蜀川,这到了刘氏集团的地界上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开口!警企合作,义不容辞!”
齐锐连手都没抬:“你太客气了,我和你之间什么交情都没有。”
刘捍一点儿不尴尬,自行收回了手,目光终于移到了安澜身上。齐锋下意识地想去拉住安澜,把他护去身后,伸手的同时,却发觉何启言已经握住了安澜的一只手,牢牢攥着。
安澜没朝刘捍看上一眼,气息却略微有些紊乱了,何启言站在他身边,无声地陪伴着。
刘捍瞅安澜的眼神渐渐升起了一缕轻浮,自上而下,钉在他身上拔不出来。我瞬间就犯了恶心,立即挡到安澜身前,直面刘捍:“你再敢用这种眼神看安总,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哟,这位倒挺眼熟呀!怎么不送家具,改行当起警察了啊?”刘捍讥讽道。
一袭黑裙的李心蕊也从刘捍背后走了出来,此刻的她又戴上了潜伏的面具,护着刘捍:“检方现已证明了刘总和我是无辜的,我们念在宋警官牺牲的份上,决定不追究黄江警方的法律责任。麻烦你注意态度,说话放尊重点儿!”
我冷笑一声,并不搭理李心蕊,又冲刘捍道:“刘捍,你刚刚不是说要赔偿么?行啊,跪下来给宋朗烈士磕个头,就算是赔偿!”
话音一落,我身前的李心蕊登时眼波一动。
姚一弦又跳出来质问我:“孟然,你这么威胁群众,不合适吧?”
“怎么,按姚所的意思,是你要一起跪下来磕头才合适?”
“你敢!”姚一弦的眼睛当即变得恶毒起来。
“我有什么不敢?”我反呛,“你问问我身边的这些警察,有谁看到我碰过你姚一弦了?你也想关我禁闭吧?行啊,拿证据出来!”
偌大的悼思大堂内,上百身藏青制服围绕在我身边。在场所有的警察都手持白菊,静静朝这里看了过来,虽然没有人说话,却爆发出一种静默的力量,在无形中支撑着我。
姚一弦瞟了一圈那些饱含悲愤的眼睛,语气不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不到你还挺能笼络人心的!”
“错,这是人心所向!有些人生来高高在上却无恶不作,视人命如草芥。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从云端跌到泥里,再也休想翻身!”
姚一弦挑衅地盯着我,我则坦然无惧,给予回视。
事到如今,姚一弦对我的憎恶早已超越了当年的夺爱之恨。他代表着一个位高权重的阶级、一股狼子野心的势力,他从心底里视我为轻贱蝼蚁,认定我无力且无权反抗。
水火从不相容,善恶自古对立。
就像姚一弦和我也将永生无法相容,永世身处对立。
齐锐站来了我身边,对姚一弦说:“姚所,今天是宋朗烈士的葬礼,希望你自重。”
姚一弦的目光来回在齐锐、安澜和我的身上,继而嘲讽:“齐锐,你跟安总、孟然这关系,平衡得还挺到位啊!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来给烈士送行的,从头到尾以礼相待。你和安总该好好管管孟然,他是天生爱怼还怎么着?”
这时,追思大厅里响起了凝重的哀乐,瞻仰时间已至。
在场的数千名警员立即自发排列成行,我压抑住一腔愤恨,不再和姚一弦争辩,也一同站入了队列。齐锐和安澜分别站在我的左右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灵柩入内的进口处。
宋朗的灵柩由八名年轻的公安战士一同协力抬出,在场所有警员立即脱下警帽,齐齐敬礼致意。
无数白菊的环绕下,宋朗的遗体呈现于众人眼前。他的遗容经历了大幅的修整,党旗、常服之下,原本断碎的四肢已被填充饱满,头颅也已和身体拼合、重接,唯独在制服衣领处隐约可见断裂过的可怕痕迹。
人群中渐渐发出了一些零星的哭泣,哀伤却节制。
齐锐是本次烈士葬礼的致辞人,他走上台去,立于遗体前方,面朝在场近千人,概述了宋朗参加公安工作以来的生平事迹,回顾了他在禁毒案件中,壮烈牺牲的英勇之举。
末尾处,齐锐取出了一封书信,称宋朗烈士在潜入犯罪集团核心后,曾提前写下遗书,寄还于组织。以备有朝一日,如若他不幸牺牲,能以兹鼓励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