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走个场面话嘛。
清衍君这人,果然死前死后都很讨人嫌。
他皱了皱眉,一转手中的白玉箫,谨慎地缓步朝前走去。刚迈出两步,只听一阵熟悉的刺耳长鸣在耳边猛然炸响,呜呜哇哇个没完,直冲云霄,后面的弟子齐刷刷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起来。
沈修远不知何时又在阵眼处放下了一块新的阵石。
季盛捉人心切,一个没注意踩到了灵阵,居然也触发了邪修警告。
“喀嚓”,又是一道夹着寒意的剑气,熟练地把新阵石给砸成了一堆齑粉。
“我就说坏了嘛。”沈修远砸完阵石,上前拍了拍季盛的肩膀,笑眯眯道,“是不是,季掌门?”
季盛的脸色黑如锅底。
他瞥了一眼阵石的粉末,须臾,同样贴近沈修远,压低嗓音,笃定道:“你放进去的那块阵石有问题。”
沈修远没动,微笑反问:“季掌门又怎么证明,你的那块阵石没问题?”
季盛没说话。
“不如这样,”沈修远道,“咱们各退一步。我随你回青云落,见一见等在那里的仙鼎盟诸位。你暂且先把我当客人请着,如何?”
季盛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皮笑肉不笑道:“清衍君说的什么话,你自然是青云落的贵客。请吧。”
沈修远肩膀一松,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只要确保洛怀川不被抓住,在去青云落的途中再拖上一拖,拖到凌却尘回来,便能等到转机。
“掌门!”忽然有弟子捧着一堆脏兮兮的东西,从厨房后面绕出来,跑到季盛面前道,“掌门,我在屋后找到了这些药渣,都是养气补血的东西,应该是有人在此地养伤。”
“养伤?”季盛目光一转,意味深长道,“可我瞧清衍君很是健壮啊。”
沈修远心里打了个突,面上依然八风不动:“天寒吃点补品,季掌门也不许吗?青云落这么抠门?”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清衍君还有个欺师灭祖的徒弟。本门追捕已久,却在浮山附近失了他的踪迹。莫不是清衍君还念着旧情,将他藏起来了?”
“他都已经叛出师门了,我还留他做甚?”
“也是,我大概多虑了。”季盛又是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请吧。不过,我们这些人还得绕路去水云台一趟,耽搁些时间,清衍君莫怪。”
“水云台?”沈修远顿时紧张起来,“你去水云台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季盛瞥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水云台有弟子入魔了啊。”
沈修远脑子嗡的一声,首先闪过的念头便是那个混入水云台的奸细。
“弟子入魔,掌门难辞其咎。”季盛抚了抚白玉箫的红穗子,看着他,眸子里混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一字一顿道,“看来,楚掌门少不得要去水牢一趟了。”
沈修远瞳孔骤然紧缩,脑袋一阵阵晕眩,嘴唇发干,充斥着鞭长莫及的无力感,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入魔的弟子……是你派去的,季盛。”
“说话要凭证据。”季盛眼里的恶意愈发浓烈,笑意愈深,轻声细语道,“就像方才那块阵石一样。”
沈修远一声不吭地握紧了手里的霜吟剑。
“你想要包庇楚云山?那可是同罪。桃花溪谷怎么没的,清衍君不会忘了吧?”
这简直是在撕沈修远的伤疤。
“季盛——!”
白光骤起,裹挟着凌冽的寒霜,以雷霆之势当空斩下!季盛抬起白玉箫一挡,只听铿锵数声,两人交手的气劲登时炸裂开来,涟漪般一圈圈荡开去,震翻了一大批人。
季盛连退三步,喝道:“你对我动手,便是坐实了包庇……”
“够了!”
这声音一出,两人齐齐停了手,转头朝院子里看去。
只见洛怀川站在满树嫩绿的新芽之下,那一身单薄黑衣,却是满院的春光也盖不住的瘦弱萧索。
“是我,”他扶着树干,嗓音虚弱而清晰,“是我趁着楚云山闭关,教唆水云台弟子入魔。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86章
沈修远几乎僵住了。
季盛却痛痛快快地笑了起来,收起白玉箫,转头道:“你果然被藏起来了。”
“什么藏起来,软禁罢了。”洛怀川从容不迫地走到门口,先朝沈修远递过去一个眼神,然后瞥了他两眼,大概觉得恶心,微微移开目光,“所以我怀恨在心,找机会溜了出去,教唆水云台弟子入魔。这个理由,季掌门可还满意?”
“你……”季盛正想着在找个什么理由顺道把沈修远也一块儿抓了,对他上上下下打量几番,忽然“咦”了一声,“你还真是舍得,竟废了这一身魔功。”
“舍得谈不上,师尊动的手,说是要罚完八十一道门规才能死。水云台清理自家门户,仙鼎盟也要插手置喙吗?”
季盛:“……”
仙鼎碑文第十二条,为防止仙鼎盟权力过大,绝大部分事宜都应交由门派内部处理,唯有极少的部分,门派内无法自行决断,才交由仙鼎盟处置。
他纵然知道洛怀川是在鬼扯,也没法挑出什么毛病来,更动不得沈修远。
季盛思忖片刻,用白玉箫倏地一旋,阴寒气劲迸发,狠狠地砸在了洛怀川的胳膊上。
洛怀川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被砸得一下跪在地上,左臂顿时软绵绵地耷拉下来,鲜血沿着手腕滴答落下,刺目鲜红。
“你——”沈修远本能地想去扶他,刚伸出手,又被自家大徒弟瞪了回去,只得转头朝季盛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季盛笑吟吟地收起玉箫,问道:“一介魔修,竟还敢如此嚣张。我替仙鼎盟略施惩戒,清衍君不会介意吧?”
洛怀川咬着牙,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
季盛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青云落弟子出列,上前用绳索将他捆了起来,动作粗暴不说,还故意拧着那条断了的胳膊。
洛怀川脸色霎时惨白,痛得牙都快咬碎了,嘴唇血色全无,冷汗从鬓角滑落,顺着衣领滑进去,浸透了胸前一大片。
沈修远看在眼里,指节捏得咯咯响,蓦然抬眸,冷冷地看向季盛,眼神比霜吟剑气还要寒上三分。
季盛似乎压根没瞧见洛怀川的惨状,继续笑着道:“凌霄船还在山下等着。清衍君不介意的话,我们现在就动身回青云落?”
“……不介意。”沈修远一字一顿,极力压抑着激烈的情绪,尾音带着不可抑制的轻颤,“但我有个要求。”
“眼下你是青云落的客人,客人的要求当然不能不允。”
“我要亲自看管洛怀川。”
季盛为难地皱起眉:“这个……”
“他是我的亲传弟子,就算是仙鼎盟想要处置,也得先问过我。”沈修远耐心耗尽,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上前一脚一个踹开那两个青云落弟子,弯腰抱起浑身是血的自家徒弟,“还是说,你觉得仙鼎碑文上写的东西都不作数?!”
季盛心道那碑文可不就是一纸空屁,形同虚设,但碍于这会儿人有点多,不好光明正大说出来,不得不捏着鼻子应下。
反正只要上了凌霄船,他有的是办法抓到沈修远的错处。
一到凌霄船上,沈修远就关紧了小舱的门,偷偷给自家徒弟松了绑。
洛怀川不太清醒地靠在他怀里,眉心紧蹙,头发和睫毛被冷汗浸得湿漉漉的,一摸手心里还会留下淡淡的血色。
沈修远翻出一瓶止血粉,小心地洒在他的伤口上,又撕下一截衣摆,将骨头断了的地方简单固定了一下。
正当他打算再替洛怀川换件干净的衣服时,手腕忽然被攥住了。
那力道不大,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挣开。
“师尊……”洛怀川吃力地微微抬起身子,整个人被疼痛折磨得虚弱至极,声音轻得像细丝,一扯就断,“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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